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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passanā jhāna

毗婆舍那也是禅那

毗婆舍那也是禅那

巴利注释文献里的“观相(禅那)”

Is vipassanā also jhāna?

—the lakkhaṇūpanijjhāna(-jhāna) in Pāli commentarial literature—

温宗堃

澳洲昆士兰大学.历史哲学宗教古典文献学院.博士候选人

摘要

当代缅甸禅师在诠释“禅那”时,曾有将之区分为“奢摩他禅那”、“毗婆舍那禅那”二种禅那的诠解。其中,对于“毗婆舍那禅那”一词,有学者曾提出评论,指出此语词未见于巴利经、论及注释文献。就此,本文即以“毗婆舍那是否也是禅那”为题,探讨于巴利注释文献里,“观相(禅那)”的理论依据及其禅支的相关论题。依据巴利注释书,“禅那”具有“燃烧义”及“观照义”,在此意义下,不仅属于色界、无色界的八等至可称为禅那,毗婆舍那乃至出世间的道、果,亦涵盖于禅那的范畴中。“毗婆舍那禅那”一词,即使未出现在巴利经、论及注释文献中,然就其内涵而言,实乃与上座部注释书所称的“观相(禅那)”相合,也能找到其于圣典文献的典据。

 

关键词:禅那、毗婆舍那、观相(禅那)、巴利注释书。

 

1. 前言

在一本探讨佛教“念处”(satipaṭṭhāna)的书中,Anālayo法师(2003: 65)提到:当代缅甸禅师,如马哈希尊者(Mahāsi, 1904-1982)及班迪达尊者(Paṇḍita, 1921-)有时会以vipassanā-jhāna一词来说明念处修行里较进阶的阶段。但Anālayo认为,vipassanā-jhāna一词,是巴利经、论乃至注释文献里未曾出现的名称。寻查Anālayo所引用的马哈希与班迪达的著作,其中vipassanā-jhāna一词显然被当作“持业释”复合词(kammadhāraya-samāsa)来理解,换句话说,vipassanā即是jhāna。然而,汉译为“禅那”或“静虑”的jhāna,在一般的认知里[2],通常指透过“奢摩他修行”(samatha-bhāvanā)而获得的色界四禅那乃至无色界禅那,与常被汉译为“观”或“毗婆舍那”的vipassanā,似乎无直接的关系。因此,复合二词成为vipassanā-jhāna,作为持业释、视二词为等同义(“毗婆舍那禅那”或“毗婆舍那的禅那”)的用法,不免让人感到困惑;加上Anālayo对此一措词的评论,指称其为:“未见于经、阿毗达摩及注释书里的措词”(an expression not found in the discourses, the Abhidhamma, or the commentaries),则更易使人对vipassanā-jhāna一词的用法之正当性产生质疑。

虽然诚如Anālayo所说,vipassanā-jhāna一词似未见于经、论及注释文献,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巴利注释文献里,其实是存在着与此措词意义相当的用语:lakkhaṇūpanijjhāna,亦即“观相(禅那)”[3]。就笔者所知,学术界虽有不少以初期佛教或巴利佛教的“禅那”为主题的文章,然而这些著述绝大多数是探讨属于奢摩他修行的色界禅那[4],罕有论及另一类与毗婆舍那修行相关的“禅那”,即“观相(禅那)”的文章。[5]因此,本文即尝试迻译并爬梳与此论题相关的巴利注释文献,除了向华语世界介绍巴利注释文献里lakkhaṇūpanijjhāna的意涵,并厘清巴利上座部佛教关于jhāna(古译作禅那或静虑)与其动词型jhāyati的用法之外,本文的目的也在于显示,在巴利佛教的禅修理论里,“禅那”不仅指色界、无色界禅那,广义而言,“毗婆舍那”亦可在“禅那”的范畴之中。

 

2. “观相(禅那)”与“观所缘(禅那)”

巴利律的注书《善见注》在解释“第一禅那”(pathama jhāna)时,提到禅那有两类:“观所缘”及“观相”。

它使敌对法烧燃(jhāpeti),故是“禅那”;又,禅修者藉由它而禅修(jhāyanti),故它是禅那。意思是:“燃烧(ḍahanti)敌对法”或“思维(cintenti)行境(gocaraṃ)”,故是“禅那”。或者,它自己观照(upanijjhāyati)彼〔行境〕,故为禅那,因此说禅那以“观照”为相。禅那有两种:“观照所缘”(ārammaṇūpanijjhāna)及“观照相”(lakkhaṇūpa- nijjhāna)。此中,以“观照所缘”说八等至与近行。何以故?观照“遍处”等所缘之故。以“观照相”说“毗婆舍那”、“道”及“果”。何以故?观照“相”之故。此中,“毗婆舍那”观照(upanijjhāyati)无常相、苦相、无我相;毗婆舍那的观照工作藉由“道”而完成,故说“道”也是“观照相”。再者,“果”观照“灭”的真实相(tatha-lakkhaṇa),故也被说为“观照相”。[6]

针对此段文,《善见注》的疏钞——《实义灯疏》(Sāratthadīpanī),提供了一些有助于解读的批注:

使敌对法烧燃:燃烧(ḍahati)盖等敌对法,意思是藉由“镇伏断”而断除。行境:遍等所缘。:彼行境。观照:见(passati)。[7]

从《善见注》及其疏钞《实义灯疏》的这两段批注文,我们得知下列几项讯息:

一、禅那有“禅思”及“燃烧”之义。

注释家认为“禅那”(jhāna)一语源自巴利语jhāyati,而此字词乃源自“禅思”(jhāyati)或“使燃烧”(jhāpeti)的动词字根,即√jhe。不过,《巴英辞典》(PED 286 )认为:“禅那”,在梵文里相当于源自字根√dhī[8] (直说法现在式为dhyāyati;意思是to perceive, think, reflect)而作成的名词dhyāna。循此可知,禅那(jhāna)的巴利字根,应只是意指“觉知”、“想”、“思维”、“禅思”的√jhe,而与同形异义的“燃烧”(字根√jhe,直说法现在式jhāyati,使役态jhāpeti)无关(与此相当的的梵语字根是√kṣā, kṣāyati)。注释家所解释的“燃烧义”虽是一种“通俗语源解释”(popular etymology)。然而,如巴利语学者Norman(1997: 158-161)所说,印度注释家的语源解释,并非如西方的语源学意在为一个语源问题寻找一个唯一的答案,而是有着宗教、教化的目的。

对于“禅那”的燃烧义,《实义灯疏》的解释是,透过“镇伏断”燃烧盖(nivaraṇa)等敌对法。于此,“镇伏断”的用语,似乎意指“燃烧义”的解释只是针对奢摩他修行的“禅那”而作。因为,就“断”的功能而言,镇伏断是针对奢摩他修行而说的。同样地,《佛种姓注》,似乎也有类似的指称:“此中,观照无常等相,故内观智被说为观相(禅那)。但是,初禅等,因观照所缘或因燃烧敌对法,故被称为禅那。”[9]然而,《小义释注》则提供不同的观点:“禅那:藉由燃烧敌对法,及观照所缘或相,而心远离。此中,八等至因燃烧盖等敌对法,且因观照所缘,故说为禅那;毗婆舍那、道、果,因燃烧众生想等敌对法,且因观照相,故说为禅那。”[10]就此而言,“燃烧义”也适用在属于“观相(禅那)”的毗婆舍那、道及果。当然,相较于八等至藉由“镇伏断”而燃烧敌对法,“毗婆舍那”、“道”及“果”,则应分别藉由“彼分断”、“正断”及“止息断”来燃烧众生想等烦恼。[11]

二、禅那的特相是“紧密观照”、“反复观照”。

“禅那”的特相(lakkhaṇan)是upanijjhāyana。upanijjhāyana可译作“观照”,此词和jhāna乃源自同一个巴利字根√jhe (skt. √dhyā 或√dhī),但多加两个接头词upa-,及nir-。接头词upa-有“朝向、紧近”之意,nir-则可有“强调”之意,因此upanijjhāyana可说有“紧密地观照、思维”的义涵。虽然在《实义灯疏》中,upanijjhāyana只被解释为“看”(passati);但《相应部疏》则提供此语词的动词型之解释:“观照:趋近后以智眼看见,意思是随观”[12],配合注书对“随观”的普遍性解释:“以种种方式,一再一再地观察”[13],我们可以得知在巴利上座部的禅修理论中,名为“禅那”者乃具有“能够紧密观照”或“反复观察”的特质。

三、近行定、八等至、毗婆舍那、道、果皆可名为禅那。

基于“禅那”以“观照”为其特相的道理,注释家将“禅那”分为两种:“观相”(lakkhaṇūpanijjhāna)以及“观所缘”(ārammaṇūpanijjhāna)。其中,“观所缘”指的正是一般所谓的色界四禅、无色界四定以及欲界近行定,换言之,这也是指依奢摩他修行,如遍处(kasiṇa)等所证得的禅那。相对于此,“观相”则是指三种与“毗婆舍那”有关的“禅那”,即“毗婆舍那”本身,及依“毗婆舍那”而得证的“道智”、“果智”。“毗婆舍那”之所以称为“观相”,乃是因为它观照诸有为法的三共相:无常相、苦相、无我相。“道智”之所以名为“观相”,则是因为毗婆舍那藉由“道”而得以完成观照三相的工作。而“果智”得以名为“观相”,是因为它观照“灭谛”——即涅盘的真实相。

至此,我们已清楚地了解巴利注释家将“毗婆舍那”也称为“禅那”的原因。与此类似的说明也出现在其它的注释书之中[14],值得一提的是,部分注书提供一些比《善见注》更为细致的解释。如《增支部注》提到“果”所观照的“灭”之真实相:“果观照涅盘之空、无相、无愿之相,故被称为观相。”[15]《增支部疏》则进一步说明“道”亦名为“观相”的意思:毗婆舍那藉由“道”断除愚痴而完成观相之工作,故“道”亦名为“观相(禅那)”,但并非说“道”的所缘是无常等三相。如同“果”以涅盘为所缘而观照涅盘的无为相一样,“道”也是如此。[16]再者,《无碍解道注》说到:“禅那有两种:观所缘及观相。毗婆舍那在观照诸行的自相、共相之意义下而为禅那,出世法在观照涅盘的真实相之意义下而为禅那。”[17]如此,《无碍解道注》的解释可谓补充说明了毗婆舍那不仅观照诸行的共相,也观照了诸行的自相。事实上,依照《清净道论》的道次第,在智慧开展的过程中,禅修者会先观察到诸行的自相,唯有观察自相之后,方能观照到诸行的共相。[18]

 

3. 《尼柯耶》中“禅那”的动词型之用法

如上所述,依照注释书,作为名词的“禅那”(jhāna)源自巴利字根√jhe,意思是“看”、“见”、“思维”、“禅思”,可指涉整个修行的过程及成就,包括奢摩他、毗婆舍那乃至圣道果。在巴利圣典里,Jhāna的动词型也经常出现,或为直说法现在式、或为现在分词、或为命令法,意指着广义的“禅思”、“禅修”,而非专指“色界、无色界禅那的修习”。以下举几个例子加以说明。

首先,在《尼柯耶》中,我们常看到佛陀为弟子说法之末,告诫弟子应到树下、空屋处“禅修”,不要放逸,以免将来后悔。经文如是记载:

诸比丘!凡为弟子寻求利益,具悲愍的老师基于怜愍而应为弟子所做之事,我皆为你们做了。诸比丘!那里有树下、空屋!诸比丘!应禅修,莫放逸!不要于后来追悔!这是我对你们的教诫![19]【例1】

此段经文里的“应禅修”,巴利文为jhāyatha,是√jhe的命令式,第二人称,复数。针对此字,巴利注释书解释如下:

应禅修:应以观所缘〔禅那〕,观照三十八所缘;以观相〔禅那〕观照蕴、处等为无常、苦、无我。也就是说,增长奢摩他与毗婆舍那。[20]

在经典里,佛陀给的教诫是“应禅修,莫放逸”,注书解释其意思:应以“观所缘(禅那)”修习三十八种业处:八遍、 十随念、十不净、四无量、食厌想、四界差别、四无色定;或以“观相(禅那)”,观察五蕴、十二处、十八界的共相。亦即,要修习奢摩他与毗婆舍那。这样的解释将jhāyatha“应禅修”视为广义的禅修,而非限定在一般色界四禅那乃至无色界禅那。注书的这个解读符合经文的脉络,也获得汉译经典的支持。巴利经文里的“应禅修”(jhāyatha),在相对应的《杂阿含经》里,译作“思维禅思”(T2, 282c)、“善思正念”(T2, 71c)或“精勤禅思”(T2, 313c),于此,倘若梵文本与巴利本于此段文是相合的,那么即表示汉译者也是将与“jhāyatha”对应的梵文,理解作广泛的禅修之义,而非专指“修习色界或无色界禅那”。

在偈颂里,“禅那”的动词型态,也常以广义的禅修之义而出现。例如在《相应部.天相应》的一经(S 1:36),有位天人在佛陀面前诵出以下的偈颂:

愚痴、无慧的人们,致力于放逸;

智者守护不放逸,如守最胜财富。

莫行放逸,莫与欲乐亲爱,

因为不放逸的禅修者(jhāyanto)方得最上乐。[21]【例2】

针对此偈颂里的“禅修者”(jhāyanto,√jhe的现在分词,单数主格),注释书解释说:

  禅修者:藉由观相及观所缘而禅修者。[22]

批注文接着说明“观相”与“观所缘”的意思,其说明与上引《一切善见》的内容大致相同。如此,Jhāyanto是指广义的禅修,包括奢摩他与毗婆舍那,约相对应的汉译经文而言,则可译作“禅思”。[23]更何况“最上乐”可能如注书所说,正是指“阿罗汉乐”,若将jhāyanto理解作“修习色界禅那”,便不符合初期佛教以慧方能解脱的教义。因此,于此处,将Jhāyanto做广义的禅修来理解,是最符合经义的。

另外,《相应部,魔罗品》的一经(S 4:25 )说到佛陀与魔王的三位女儿之对话。名为渴爱(Taṇhā)的魔王之女问佛陀说:

你是因为沉浸于忧伤因而于林中禅修?还是因为失去了财产?或是在希求财产?或是在村里犯了罪?为何你不与人作朋友?为何你不和人建立情谊?

对此,佛陀回答:

征服可爱、可悦色的军队后,我独自禅修(jhāyaṃ),证悟至乐,即心之寂静与利益之获得。因此,我不与人作朋友,不和人建立情谊。[24]【例3】

《相应部疏》解释“我独自禅修(jhāyaṃ,√jhe的现在分词,单数主格)”时说:

我独自禅修:未与群众交际、未与烦恼来往,我独自、无伴,依“观相”而禅修。[25]

如此,《相应部疏》似乎认为经文所说的“禅修”只是指“观相(禅那)”(lakkhaṇūpanijjhāna),也就是仅指内观、道、果。

《小部.自说经》提到,佛陀于菩提树下初证佛果,体验了七日的解脱乐,在思维缘起法之后,说了以下的偈颂:

当诸法向精勤禅修(jhāyato)的婆罗门显现时,

他的一切疑惑便消失,因为他见到诸法皆有因。[26]【例4】

针对此偈中的“禅修”(jhāyato,√jhe的现在分词,单数,所有格)一词,注释书批注如下:

禅修:以观所缘及观相而禅修。[27]

再者,《长老偈》第892偈,描述阿那律尊者辞亲出家禅修:

离开父母、姊妹、亲戚、兄弟,

断舍五欲索后,阿那律禅修(jhāyati)。[28]【例5】

注书解释这里的“禅修”(jhāyati,√jhe的直说法现在式,第三人称,单数)时说:

  禅修:修习两种禅那而住:观所缘及观相。[29]

在巴利《尼柯耶》里还有众多类似的例子,但上述的例子应足以呈显巴利《尼柯耶》里源自√jhe的动词型态(jhāyati),未必只是指色界、无色界的禅那,而是可以广泛地包括世间的止、观修行乃至出世间道、果智。

 

4. 观相(禅那)的圣典依据及其禅支

虽然“毗婆舍那禅那”(vipassanā-jhāna)或“观相(禅那)”(lakkhaṇūpanijjhāna)有其注释书的依据,然而,毗婆舍那、道、果也是禅那的说法,引生两个问题:此说法是否也有巴利三藏(经、律、论)的支持?再者,依巴利阿毗达摩的教义,“观相(禅那)”是否如“观所缘(禅那)”一样,也因不同等级而有不同的禅支?以下,即针对此二问题,尝试作进一步的论述。

《分别论.禅那分别》的“论分别”,依“色界善”、“无色界善”、“出世间善”、“色界果报”、“无色界果报”、“出世间果报”、“色界无色界唯作”来区别“禅那”的种类。[30]此处的分析支持注释书的说法:除了色界、无色界禅那之外,“道”、“果”,确实也是一种禅那。[31]在《分别论》的“出世间善”及“出世间果报”两段文中,它们被称为“出世间禅那”(lokuttaraṃ jhānaṃ),并与色界禅那一样,可分为四个禅那(依经)或五个禅那(依论),且拥有各自的禅支。

《分别论》对“出世间初禅”及“出世间的初禅果报”描述如下:

此中,什么是初禅?当比丘修习出离的,趋向〔轮回的〕减损的出世间禅那,为了断除邪见,为了达至初地,他进入离欲、离不善法、有寻、有伺、从离所生、有喜有乐、有苦行迟通达的初禅而住。此时,有触、受、想、思、心、寻、伺、喜、乐、心一境性…不动。这些是善法。已作、已修习彼出世间善禅那故,他进入离欲的、离不善法的…有苦行迟通达的、为空的初禅果报而住。此时有五禅支,即寻、伺、喜、乐、心一境性。这被称为初禅。其余与禅那相应的法〔也是如此〕[32]

这段文明白指出作为“出世间初禅”的“道”、与作为“出世间初禅果报”的“果”,皆拥有与色界初禅相同的五禅支,即寻、伺、喜、乐、心一境性。紧接于上引文之后的论文则继续指出:“道”、“果”尚可分为出世间二禅、三禅、四禅、五禅;它们分别具有“伺、喜、乐、心一境性”四禅支,“喜、乐、心一境性”三禅支,“乐、心一境性”二禅支,以及“舍、心一境性”二禅支。

虽然《分别论》对“禅那”的说明,提到色界定、无色界定,以及出世间“道”、“果”都属于禅那[33],但它却未说到“毗婆舍那”也是“禅那”。因此,“毗婆舍那也是禅那”的论点,是否有圣典的文献根据或理论支持,便成为一个问题。对此,笔者以为,《尼柯耶》中“内观是一种定”以及“修行内观者拥有的定是正定”的说法,可以间接支持毗婆舍那也是“禅那”的说法。

《长部》33经,《合诵经》(Saṅgīti Sutta)说到四种“定的修习”:1.若多修习,能导向现法乐住(diṭṭhadhammasukhavihāra);2.若多修习,能导向“智见之获得”(ñāṇadassanapaṭilābha);3.若多修习,能导向“念与明觉”(satisampajañña);4.若多习,能导向“漏尽”(āsavānaṃ khaya)。此中第三、四种皆指“毗婆舍那”的修习,而它们皆被说为是一种“定的修习”。经文如下描述此二类“定的修习”。

友!修习、多修什么定之修习,能导向念与明觉?友!受生时,比丘知之;受住时,比丘知之;受灭时,比丘知之。想生时,比丘知之;想住时,比丘知之;想灭时,比丘知之。寻生时,比丘知之;寻住时,比丘知之;寻灭时,比丘知之。友!修习、多修此定之修习,则能导向念与明觉[34]

友!修习、多修什么定之修习,能导向漏尽?友!比丘于五取蕴随观生灭而住:“此是色,此是色之生,此是色之灭。此是受…此是想…此是行…此是识,此是识之生,此是识之灭。友!修习、多修习此定之修习,则能导向漏尽。”[35]

在此,我们看到“观照『受、想、伺』之生、住、灭”以及“观照五蕴之生灭”被说成一种“定之修习”(samādhi-bhāvanā)。由于这二种修行方法皆属“毗婆舍那”的修法,因此我们可确定“毗婆舍那”在《尼柯耶》中已被说为是一种“定”。

另外,《中部》149经,《六处大经》(Mahāsaḷāyatanika Sutta)也指出,修内观者所拥有的定是正定。该经文说到,如实知见六根、六尘、六识、六触及三受的人——亦即修习“内观”的人——能够去除身、心的热恼。此类人所拥有的“见”即名为“正见”;其所拥有的“思、精进、念、定”,则分别名为“正思、正精进、正念、正定”。[36]依此经文,我们可肯定的是,如实知六根等(为无常、苦、无我)的内观者,具有“正定”。此“正定”显然并非一般常说的“色界四种禅那”,而是修习内观——如实知见五蕴之时所产生的“定”。《中部疏》的解释,也肯定此经的“正定”是修得“至出起观”的禅修者所具有的“定”。[37]

“定”在《中部》被解释为“心一境性”[38],这“心一境性”的特质正是“禅那”最重要的要素。同时,“正定”在《尼柯耶》中也常(但非绝对)被用来指涉色界四禅。如此“禅那”、“定”与“毗婆舍那”三者显然有着共通的特质,也就是说,它们都是一种“心一境性”,具有“紧密专注所缘”的特质。如此,即使圣典未明言毗婆舍那也是一种禅那,我们或可认为“毗婆舍那是一种禅那”的说法,已隐含在《尼柯耶》里“毗婆舍那是一种定”的说法之中。

既然毗婆舍那也是一种禅那,那么“毗婆舍那”是否如“色界禅那”、“道”、“果”一般,可分为四个阶段或五个阶段,且各自含有不同的禅支呢?就笔者所知,巴利注书只说明毗婆舍那智的开展次第,对于毗婆舍那的禅支似乎未有明确的说明。如此,我们似乎只能从阿毗达摩的理论来加以推论。

因为“毗婆舍那”作用时,其定力被称为“剎那定”(khaṇika-samādhi)或“近行定”(upacārasamādhi,有时也被称为“近行禅那”upacārajhāna),从阿毗达摩的理论来说,这两种定皆为“欲界善心”所摄,因此我们似乎可从阿毗达摩的欲界善心与其相应心所来讨论“毗婆舍那”的禅支问题。依据阿毗达摩[39],所有的欲界善心,即欲界八大善心、八果报心及八大唯作心,无一能够缺少“寻”心所与“伺”心所。如此看来,为欲界善法所摄的毗婆舍那心,不可能缺乏“寻”、“伺”两个心所。理论上,若要进升到第二禅那,必须去除“寻”、“伺”两个心所。因为毗婆舍那心不能缺少“寻”、“伺”两个心所,所以它似乎就无法成就无寻、无伺的“二禅”。就此而言,从阿毗达摩的理论架构来说,“毗婆舍那禅那”至多具备初禅的五禅支。考虑到《清净道论》[40]的说法:欲界近行禅那虽然具备五禅支,但强度不及初禅的五禅支,所以严格说来,“毗婆舍那禅那”的五禅支,乃较色界初禅为弱,并不等同初禅的五禅支。缅甸马哈希尊者的巴利文著作《清净智论》引用《清净道论大疏钞》,而认为行舍智的定力接近,而仍不及初禅安止定的定力。[41]

5. 结论

总结上来对“观相(禅那)”的探讨成果如下:

(1). 巴利语“禅那”,源自于义涵为“觉知”“思维”“禅思”的字根√jhe。由于在巴利语中,“烧燃”与“觉知”同形,皆为jhāyati,因此巴利注释传统在说明“禅那”时,也列出“令烧燃”的意思。

(2).“禅那”的特相是“观照”,进一步说是“紧密地观照”、“一再地观照”。

(3). 欲界近行定、四色界禅那及四无色界定,以镇伏断“燃烧”五盖等敌对法,并“观照”地遍等三十八种所缘,因此近行定与八等至被称为“禅那”,名为“观所缘(禅那)”。

(4). 毗婆舍那以“彼分断”的方式“燃烧”众生想、常想、乐想、我想等邪见,同时它“观照”五蕴、十二处、十八界等身、心现象的自相、共相,因此毗婆舍那被称为“禅那”,属于“观相(禅那)”的一种。

(5). 由于“道”帮助毗婆舍那完成“观照”三共相的工作,因此道也如毗婆舍那一样得名为“观相(禅那)”。再者,“道”与“果”,皆“观照”灭谛、即涅盘的真实相,因此,道、果得名为“观相(禅那)”。

(6). 巴利语“禅那”的动词型如jhāyatha、jhāyato等,经常出现在《尼柯耶》经文中,这些动词型,依经文脉络可知其指涉广义的禅修;依据注释书,则知其包含“观所缘(禅那)”及“观相(禅那)”,也就是可指奢摩他、毗婆舍那及出世间的道、果。

(7). 出世间的道、果被认为是一种“禅那”,这种说法可见于阿毗达摩。如《分别论》将道、果称为“出世间禅那”。

(8).在《尼柯耶》中,属于毗婆舍那修行的五蕴生灭之观照,被说为是一种定的修习。而“定”又是“心一境性”,是禅那的重要构成份子。如此,“毗婆舍那”与“禅那”显然都有“专注所缘”的特质,也因此,我们或可认为“毗婆舍那是一种禅那”的说法已隐含在《尼柯耶》之中。

(8). 毗婆舍那心是欲界心,由于欲界八大善心、八大善果报心及八大唯作心,无一能缺乏“寻”、“伺”心所,因此,毗婆舍那显然不会有阿毗达摩意义下的二禅(无寻、无伺)。因毗婆舍那作用时,其定力等同欲界近行定,所以毗婆舍那应也拥有寻、伺等五禅支,只是其力较初禅五禅支为弱。

以上述的讨论为基础,再来考虑最初引发本文写作动机的问题:“毗婆舍那禅那一词的正当性”,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尽管“毗婆舍那禅那”一词并未出现在巴利三藏乃至注释文献,但是,“毗婆舍那亦是禅那”的说法,早已出现在早期的巴利注释文献,含摄在“观相(禅那)”的概念之中。同时,“毗婆舍那禅那”所传达的意涵——毗婆舍那本身即具有紧密专注所缘的特质——也有《尼柯耶》经典的依据。

略语

Bv-a Madhuratthavilāsinī 《佛种姓注》
CMA Comprehensive Manual of Abhidhamma 《摄阿毗达摩义论英译》
D Dīghanikāya 《长部》
Dhs Dhammasaṅgaṇi 《法集论》
M Majjhimanikāya 《中部》
MLDB The Middle Length Discourse of the Buddha 《中部英译》
Mp Manorathapūraṇī 《满足希求》=

《增支部注》

Mp-ṭ Manorathapūraṇī-ṭīkā 《满足希求疏》=《增支部疏》
Niddl-a Cūḷāniddesa-aṭṭhakathā 《小义注》
Pal. Pali 巴利语
PED Pali English Dictionary 《巴英辞典》
Paṭis Paṭisambhidāmagga 《无碍解道》
Paṭis-a Paṭisambhidāmagga-aṭṭhakathā 《无碍解道注》
Ps Papañcasūdanī 《破除迷障》=

《中部注》

S Saṃyuttanikāya 《相应部》
Skt. Sanskrit 梵语
Sn-a Suttanipāta-aṭṭhakathā 《经集注》
Sp Samantapāsādikā 《一切善见》=

《巴利律注》

Sp-ṭ Sāratthadīpanī 《实义灯》 =

《一切善见疏》

Spk Sāratthapakāsinī 《显扬实义》=《相应部注》
Spk-pt Sāratthapakāsinī-purāṇaṭīkā 《显扬实义古疏》=《相应部古疏》
T Taisho 大正藏
Th Theragāthā 《长老偈》
Th-a Theragāthā-aṭṭhakathā 《长老偈注》
Ud Udāna 《自说经》
Ud-a Udāna-aṭṭhakathā 《自说经注》
Vibh Vibhaṅga 《分别论》
Vism Visuddhimagga 《清净道论》

参考书目

印顺法师 (1983),〈杂阿含经部类之整编〉,《杂阿含经论会编》(上),台北:正闻。

温宗堃 (2005),〈巴利注释文献里的干观者〉,《正观》第33期,5-90页。

——(2003),〈纯观乘者所依的定:剎那定与如电三昧〉,收于《宗教与心灵改革研讨会论文集(2003年)》,高雄:道德院,页367-405。

Anālayo (2004) Satipaṭṭhāna: The Direct Path to Realization.

Cousins, L. S., (1973) “Buddhist Jhāna: Its Nature and Attainment According to Pāli Sources.” Religion 3: 115-131.

Gunaratana Thera, (1985) The Path of Serenity and Insight: An Explanation of Buddhist Jhāna. Delhi: Motilal Banarsidass.

Kuan, Tse-Fu, (2005) ” Clarification on Feelings in Buddhist Dhyāna/Jhāna Meditation”, Journal of Indian Philosophy 33: 285-319.

Mahasi Sayadaw, (2000a) Sallekha Sutta: A Discourse on the Refinement of Character, tr. by U Aye Maung, 2nd ed. Yangon: Buddhasāsanānuggaha Organization.

–, (2000b) A Discourseo on Hemavatasutta, tr. by U On Pe, 2nd ed. Yangon: Buddhasāsanānuggaha Organiz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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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ndita Sayadaw, (1993) In This Very Life, tr. By U Aggacitta, Kandy: Buddhist Publication Society.

–, (1995) On the Path to Freedom, Selangor: Buddhist Wisdom Cent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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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itney, W.D (2000), The Roots, Verb-forms and Primary Derivatives of the Sanskrit Language, Delhi: Motilal Banarsidass Publishers.

  1. Pali English Dictionary, p. 286对Jhāna的说明,便只涉及奢摩他修行的禅那。
  2. 如下巴利注书引文所示,「观相”虽确为一种「禅那”,但巴利注释书提此时,未将「观相”与「禅那”合为一复合词,而只是说:「有两种禅那,『观相』与『观所缘』”。因此,查讯「第六次结集光盘”(CSCD)时,吾人只能找到lakkhaṇūpanijjhāna,而找不到lakkhaṇūpanijjhāna-jhāna。为了凸显「观相”(或译为「相之观照”)也是一种「禅那”,笔者在正文中,以「观相(禅那)”一词表示lakkhaṇūpanijjhāna。
  3. 如 Cousins (1973) ; Gunaratana Thera (1985); Satuart-Fox (1989); Kuan (2005)。
  4. 如Vajirañāṇa (1987), pp. 23-25。
  5. Sp I 145-46: Paccanīkadhamme jhāpetīti jhānaṃ, iminā yogino jhāyantītipi jhānaṃ, paccanīkadhamme ḍahanti gocaraṃ vā cintentīti attho. Sayaṃ vā taṃ jhāyati upanijjhāyatīti jhānaṃ, teneva upanijjhāyana- lakkhaṇanti vuccati. Tadetaṃ ārammaṇūpanijjhānaṃ lakkhaṇūpanijjhānanti duvidhaṃ hoti. Tattha ārammaṇūpanijjhānanti saha upacārena aṭṭha samāpattiyo vuccanti. Kasmā? Kasiṇādi-ārammaṇūpanijjhāyanato. Lakkhaṇūpanijjhānanti vipassanāmaggaphalāni vuccati. Kasmā? Lakkhaṇūpanijjhāyanato. Ettha hi vipassanā aniccalakkhaṇādīni upanijjhāyati, vipassanāya upanijjhāyanakiccaṃ pana maggena sijjhatīti maggo lakkhaṇūpanijjhānanti vuccati. Phalaṃ pana nirodhassa tathalakkhaṇaṃ upanijjhāyatīti lakkhaṇūpanijjhānanti vuccati.  对应的《善见律毗婆沙》(T24, p. 700c)译为「『初禅定者』:『初』者,第一禅;『〔禅〕定』者,善烧;亦言禅师所观法。何谓为『善烧』?答曰:极能烧覆盖,又言断烦恼。〔禅定者〕亦言『见』。何谓为见?答曰:观见法相。接取威仪八三昧法。何以故?迦师那阿揽摩那(汉言三十八禅定)相。观迦师那阿揽摩那故,名为禅定。此是见道、果。何以故?为观相故。何谓为观相?观无常故。以观故成道。以果观灭谛。是故名禅定为『观相』。”古译有语意不明朗之处,与现存巴利文本比较,似乎文有脱落。
  6. Sp-ṭ I 363: Paccanīkadhamme jhāpetīti nīvaraṇādipaccanīkadhamme dahati, vikkhambhanavasena pajahatīti attho. Gocaranti kasiṇādi-ālambanaṃ. Tanti taṃ gocaraṃ. Upanijjhāyatīti passati. Saha upacārenāti saddhiṃ upacārajjhānena.
  7. PED以为dhyāyati源自√dhī,但依据Whitney (2000), p.85,dhyāyati实源自√dhyā。
  8. Bv-a 63: Tattha aniccādilakkhaṇaṃ upanijjhāyatīti vipassanāñāṇaṃ “lakkhaṇūpanijjhānan”ti vuccati. Paṭhamajjhānādikaṃ pana ārammaṇūpanijjhānato paccanīkajhāpanato vā jhānanti vuccati.
  9. Sn-a I 111: Jhānanti paccanīkajhāpanato ārammaṇalakkhaṇūpanijjhānato ca cittaviveko vuccati. Tattha aṭṭhasamāpattiyo nīvaraṇādipaccanīkajhāpanato kasiṇādi-ārammaṇūpanijjhānanato ca jhānanti vuccati. Vipassanāmaggaphalāni sattasaññādipaccanīkajhāpanato lakkhaṇūpanijjhānato ca “jhānan”ti vuccati.
  10. Mp I 36: Tattha vipassanāya kilesā tadaṅgavasena pahīyantīti vipassanā tadaṅgappahānanti veditabbā. Samāpatti pana kilese vikkhambhetīti sā vikkhambhanappahānanti veditabbā. Maggo samucchindanto uppajjati, phalaṃ paṭippassambhayamānaṃ, nibbānaṃ sabbakilesehi nissaṭanti imāni tīṇi samuccheda-paṭipassaddhi-nissaraṇa-ppahānānīti vuccati. (此中,毗婆舍那以彼分的方式断除烦恼故,应知毗婆舍那是彼分断。等至镇伏烦恼故,应知彼是镇伏断。道正断〔烦恼〕而生起;果是〔烦恼的〕止息;涅盘离一切烦恼。此三者,说为「正断、止息、出离断”)。
  11. Spk I 109: Upanijjhāyatīti upecca ñāṇacakkhunā pekkhati, anupassatīti attho.
  12. Vism 642: Ettha a anupassatīti anu anu passati, anekehi ākārehi punappunaṃ passatīti attho.
  13. 如Paṭis-a 170 , Nidd1-a 112:Jhānanti duvidhaṃ jhānaṃ ārammaṇūpanijjhānañca lakkhaṇūpanijjhānañca.Tattha aṭṭha samāpattiyo pathavīkasiṇādi-ārammaṇaṃ upanijjhāyantīti “ārammaṇūpanijjhānan”ti saṅkhyaṃ gatā. Vipassanāmaggaphalāni pana lakkhaṇūpanijjhānaṃ. Tattha vipassanā aniccādilakkhaṇassa upanijjhānato lakkhaṇūpanijjhānaṃ, vipassanāya katakiccassa maggena ijjhanato maggo lakkhaṇūpanijjhānaṃ, phalaṃ pana nirodha saccaṃ tathalakkhaṇaṃ upanijjhāyatīti lakkhaṇūpanijjhānaṃ. (禅那:两种禅那,观所缘及观相。此中,八等至观照地遍等所缘,故得名『观照所缘』。毗婆舍那、道、果名为『观照相』,此中,毗婆舍那所作的工作藉由『道』而完成,故『道』是『观照相』;『果』观照灭谛的真实相,故亦是『观照相』)。
  14. Mp I 381: phalaṃ suññata-animitta-appaṇihita-lakkhaṇassa nibbānasseva upanijjhānato lakkhaṇūpanijjhānanti vuccati.
  15. Mp-ṭ I 234: Apica vipassanāya lakkhaṇūpanijjhānaṃ maggena uppannena sijjhati itarathā parivattanato, tasmā maggo lakkhaṇūpanijjhānaṃ, na aniccādilakkhaṇānaṃ ārammaṇakaraṇato. Yathā phalaṃ nibbānassa asaṅkhatalakkhaṇaṃ ārammaṇakaraṇavasena upanijjhāyati, evaṃ maggopi. (再者,因为毗婆舍那的观相工作藉由道而完成,否则,〔毗婆舍那〕会变异,故道是观相〔禅那〕,非因〔道〕以无常等相作为所缘之故。如同果以涅盘作为所缘而观照涅盘的无为相一样,道也是如此。)
  16. Paṭis-a 258: Jhānaṃ nāma duvidhaṃ ārammaṇūpanijjhānañca lakkhaṇūpanijjhānañca, vipassanā saṅkhārānaṃ sabhāva-sāmañña-lakkhaṇūpanijjhānaṭṭhena jhānaṃ, lokuttaraṃ nibbāne tathalakkhaṇūpanijjhānaṭṭhena jhānaṃ.
  17. 亦参见Pandita Sayadaw (1995) pp. 63-72。
  18. S IV 359: Yaṃ kho, bhikkhave, satthārā karaṇīyaṃ sāvakānaṃ hitesinā anukampakena anukampaṃ upādāya, kataṃ vo taṃ mayā. ‘Etāni, bhikkhave, rukkhamūlāni, etāni suññāgārāni, jhāyatha, bhikkhave, mā pamādattha, mā pacchāvippaṭisārino ahuvattha’-ayaṃ kho amhākaṃ anusāsanī”ti.
  19. Ps I 199, Mp III 33, Spk III 148: Jhāyathāti ārammaṇūpanijjhānena aṭṭhatiṃsārammaṇāni, lakkhaṇūpanijjhānena ca aniccādito khandhāyatanādīni upanijjhāyatha, samathañca vipassanañca vaḍḍhethāti vuttaṃ hoti.
  20. S I 25: Pamādam-anuyuñjanti, bālā dummedhino janā; appamādañca medhāvī, dhanaṃ seṭṭhaṃva rakkhati. Mā pamādamanuyuñjetha, mā kāmarati santhavaṃ; appamatto hi jhāyanto, pappoti paramaṃ sukhan’ti。现在分词在此作名词使用。
  21. Spk I 64: Jhāyantoti lakkhaṇūpanijjhānena ca ārammaṇūpanijjhānena ca jhāyanto.
  22. T2, p. 354b.
  23. S I 126: Sokāvatiṇṇo nu vanamhi jhāyasi, vittaṃ nu jīno uda patthayāno; āguṃ nu gāmasmimakāsi kiñci, kasmā janena na karosi sakkhiṃ; sakkhī na sampajjati kenaci teti. Atthassa pattiṃ hadayassa santiṃ, jetvāna senaṃ piyasātarūpaṃ; ekohaṃ jhāyaṃ sukhamanubodhiṃ, tasmā janena na karomi sakkhiṃ; sakkhī na sampajjati kenaci me”ti.
  24. Spk-pṭ I 220: Eko ahaṃ jhāyantoti gaṇasaṅgaṇikāya kilesagaṇikāya ca abhāvato eko asahāyo ahaṃ lakkhaṇūpanijjhānena nijjhāyanto.
  25. Ud 1: Yadā have pātubhavanti dhammā, Ātāpino jhāyato brāhmaṇassa. Athassa kaṅkhā vapayanti sabbā, yato pajānāti sahetudhamman”ti.
  26. Ud-a 44: Jhāyatoti ārammaṇūpanijjhānena lakkhaṇūpanijjhānena jhāyantassa.
  27. Th 892: Pahāya mātāpitaro, bhaginī ñātibhātaro; pañca kāmaguṇe hitvā, anuruddhova jhāyati.
  28. Th-a II 342: Jhāyatīti ārammaṇūpanijjhānaṃ lakkhaṇūpanijjhānañcāti, duvidhampi jhānaṃ anuyutto viharati.
  29. Vibh 263-269.
  30. 亦可参考Dhs 60-75。
  31. Vibh 267-268: Tattha kathaṃ pathamaṃ jhānaṃ? Idha bhikkhu yasmiṃ samaye lokuttaraṃ jhānaṃ bhāveti niyyānikaṃ apacayagāmiṃ diṭṭhigatānaṃ pahānāya paṭhamāya bhūmiyā pattiyā viviccea kāmehi vivicca akusalehi dhammehi, savitakkaṃ savicāraṃ vivekajaṃ pītisukhaṃ paṭhamaṃ jhānaṃ upasampajja viharati dukkhapaṭipadaṃ dandhābhiññaṃ, tasmiṃ samaye phasso hoti, vedanā hoti, saññā hoti, cetanā hoti, cittaṃ hoti, vitakko hoti, vicāro hoti, pīti hoti, sukhaṃ hoti, cittassekaggatā hoti…pe… avikkhepo hoti. Ime dhammā kusalā. Tasseva lokuttarassa kusalassa jhānassa katattā bhāvitattā vipākaṃ vivicceva kāmehi…pe…paṭhamaṃ jhānaṃ upasampajja viharati dukkhapaṭipadaṃ dandhābhiññaṃ suññataṃ, tasmiṃ samaye pañcaṅgikaṃ jhānaṃ hoti- vitakko, vicāro, pīti, sukhaṃ, cittassekaggatā. Idaṃ vuccati “paṭhamaṃ jhānaṃ”. Avasesā dhammā jhānasampayuttā.
  32. Vism 666-667.
  33. D III 223: Idhāvuso, bhikkhuno viditā vedanā uppajjanti, viditā upaṭṭhahanti, viditā abbhatthaṃ gacchanti. Viditā saññā uppajjanti, viditā upaṭṭhahanti, viditā abbhatthaṃ gacchanti. Viditā vitakkā uppajjanti, viditā upaṭṭhahanti, viditā abbhatthaṃ gacchanti. Ayaṃ, āvuso, samādhibhāvanā bhāvitā bahulīkatā satisampajaññāya saṃvattati.
  34. D III 223: Katamā cāvuso, samādhibhāvanā bhāvitā bahulīkatā āsavānaṃ khayāya saṃvattati? Idhāvuso, bhikkhu pañcasu upādānakkhandhesu udayabbayānupassī viharati. Iti rūpaṃ, iti rūpassa samudayo, iti rūpassa atthaṅgamo. Iti vedanā…pe…iti saññā…iti saṅkhārā…iti viññāṇaṃ, iti viññāṇassa samudayo, iti viññāṇassa atthaṅgamo. Ayaṃ āvuso samādhibhāvanā bhāvitā bahulīkatā āsavānaṃ khayāya saṃvattati.
  35. M III 288-289.
  36. MLDB 1356, n. 1341。
  37. M I 301: Yā kho, āvuso visākha, cittassa ekaggatā ayaṃ samādhi.
  38. 参考CMA pp. 112-113。
  39. Vism 126.
  40. Appito viyā’ti etena appanāpattasamādhissa viya tassā’pi balavattaṃ dasseti,so hi (appanāsamādhisadiso khaṇikasamādhi) sikhāpattavipassanāya pākaṭo saṅkhārupekkāya pī’ti,参见温宗堃(2003),页385。虽然马哈希尊者及班迪达尊者的英译著作(Mahasi Sayadaw 2000a, pp. 24-25; (2000b) pp. 68-72; Pandita Sayadaw, (1993), p. 203)曾将不同的毗婆舍那阶智与不同的禅那配对,即名色分别智、缘摄受智及触知智配初禅;生灭智的初始阶段配二禅;生灭智的成熟阶段配三禅;坏灭智及其后毘婆舍那阶智配四禅,然而,就笔者的理解,两位尊者所说的,似乎是就实际禅修经验上的类同度而言,而非阿毗达摩意义下的等同。

毗婆舍那禅那

第五章:毗婆舍那禅那

(摘自班迪达尊者《就在今生》)

班迪达尊者

禅那

不散乱还有更深的层面,不散乱的心即是以穿透性的正念觉察当下现象的心。‘穿透’这个字不是随便用的,它指的是一个禅支,必定随(禅那)心而起。禅那(Jhāna)通常译为‘安止’(absorption)。事实上,是指心固守在一个目标上并观察目标的这种特质。

想像你在泥泞中发现某样东西,想把它拿起来;如果拿个尖锐的工具刺它,就会穿透这物体,你便能将它从泥泞中拿出来。若是不确定那物体是什麽,现在便可仔细瞧瞧。对你盘中的食物也是如此,你用叉子穿透一块食物,这个样子就像这个禅支。

奢摩他禅那

禅那有两种:止禅禅那( samatha jhāna)与毗婆舍那禅那(vipassanā jhāna)。有些人可能读过止禅禅那,并想知道我为何在毗婆舍那场合提及它。止禅禅那是纯粹的定力,固定觉知于单一的目标:一个内心的影像,例如一个色盘或一团光。心固定在这个目标上,不动摇、不移转到其它地方。最後心会发展出一个非常平和、宁静、专注的状态,而安止于目标之上。经典中描述了不同的安止阶段,每个阶段都有其特质。

毗婆舍那禅那

另一方面,毗婆舍那禅那则让心自由地从一个目标移到另一个目标,保持专注于一切目标共有的无常、苦、无我的特相,它也包括能保持专注、并固守于涅盘之乐的心。不像止禅禅那修习者那样以轻安和安止定为目的,毗婆舍那禅那最重要的结果是内观与智慧。

毗婆舍那禅那,是将心专注于‘胜义法’( paramattha dhamma),我们通常称之为‘究竟真实法’ (ultimate realities)  ,而实际上它们只是透过六根门直接体验还未经概念化的东西。其中大部分是‘行胜义法’(saṅkhāra paramattha dhamma)  ,或称为‘因缘和合而生(或有为的)的究竟真实法’ (conditioned ultimate realities)  :那些无时都在不断变化的名、色法。涅盘也是胜义法,当然它不是有为法。

呼吸,是说明因缘和合过程的好例子;腹部的感觉,是由呼吸的意图所引生的行胜义法。集中注意力于腹部的所有目的,是要洞察该处正在发生事物的真正特性与本质。当你觉知到活动、压力、拉紧、冷热,你便已开始培养毗婆舍那禅那了。

于各根门保持正念,遵循相同的原则,如果有勤奋的精进与穿透性的觉知,并能在任何特定的感官过程中,专注于正在发生的事,心就会了解那正在发生的事的真正本质,我们将会了解感官过程的特性与共性。

根据四重禅那的分类,把禅那分成四种禅那,其中的初禅拥有五禅支,我会在下文说明。这些禅支对于修习毗娑舍那禅那而言,十分重要。

五禅支

第一禅支称为‘寻’( vitakka),它是瞄准并精确地将心导向目标的禅支。它具有将心建立在目标上,使得心停留在目标的特性。

第二禅支称为‘伺’(vicara),通常译为‘研究’或‘考察’。在‘寻’将心带来,并稳固地安置于目标上,伺会继续以心‘摩擦’目标——持续地将心维持在目标上。当观察腹部的起伏时,你会亲自经验到这点。首先,你努力精确地把心瞄准腹部‘上’的过程,之後心无有失误地抵达目标,它触击目标,并‘摩擦’它。

由于你时时刻刻以直觉与精准的方式观照,心会愈来愈纯净。贪、嗔、昏沈睡眠、掉举恶作与疑惑等五盖减弱并消失,心变得澄澈而平静。这种清晰的状态,是刚才讨论的两个禅支现前的结果,称为‘离’ (viveka)  ,意指‘远离’,心隔绝、远离五盖。‘离’不是禅支,只是描述心远离五盖状态的专门名词。

第三禅支是‘喜’(pīti),对正发生的事欢喜地感到有兴趣。显现在身体上有如起鸡皮疙瘩,又如在电梯中突然下坠的感觉,或感觉离地腾空。第四禅支为‘乐’(sukha),跟随第三禅支而来,行者会对禅修感到非常满意。由于第三与第四禅支的生起,都是隔绝五盖的结果,因此称二者为‘离生喜乐’(vivekaja pīti sukha),意指由隔绝而生的欢喜、快乐与满足。

将这序列视为一因果链:心的远离,是因为第一与第二禅支的存在。如果心精确地瞄准目标,击中并‘摩擦’它,不久之後心便会远离。由于心远离了五盖,因此变得快乐、喜悦与舒适。

当这四禅支现前,心自动变得宁静祥和,不散乱或涣散地专注于正发生的事,这心的一境性就是第五禅支,定(samādhi)  。

‘第一毗婆舍那禅那’的近行需要洞察名色

五禅支的存在,还不足以说明行者已达到第一毗婆舍那禅那。心还必须要对法有所体证,足够洞察名色的相互关系。此时,就可以说第一毗婆舍那禅那的近行发生了。

心具足五禅支的行者,将会经验正念的精准已不同以往。更新一层次的正念,成功固守于目标上。强烈的欢喜、快乐与舒适,也在色身生起。此时,行者可能会对禅修的奇妙而沾沾自喜:‘哇!我变得真是正确又精准,甚至觉得自己好像飘在空中一般!’你可能会意识到,这想法就是执著的刹那。

停滞在内

任何人都会被欢喜、快乐与舒适所吸引,执著正发生在自己内在的事,这是一种特殊贪爱的显现,这种贪爱与一般世俗的欲乐无关。它是直接来自自己的禅修。当无法觉知这贪爱的生起时,禅修将会受到干扰。行者没有直接观照它,反而失念地沉溺在愉悦的情境,或期待自己的修行接下来所可能产生的更大欢乐。现在我们就明白佛陀的忠告的奥义,因为这种执著禅修所产生的愉悦,便是佛陀说‘停滞在内’的意思。

好像我们已经阐释了这段教诲——不要向外攀缘,亦勿停滞在内的简短经文。然而,为了加深我们的理解,还要再多做一点讨论。

三重远离

经典上说,行者禅修时要避免某些事物,要避免接触欲乐(kāma)与不善法。修习三重远离,可以确实避免以上两者。所谓‘三种远离’为‘身离’  (kāya viveka)——身的;  ‘心离’(citta viveka) -心的;‘镇服离’(Vikkhambhana)——即前两者的结果,是烦恼障与五盖远离并减弱的状态。

‘身离’实际上并非指色身的隔离,而是远离与欲乐有关的目标,这里指一组被视为感官目标的色、声、香、味与触。

远离不善法属于‘心离’的范畴,指心远离障碍定与慧增长的五盖。以禅修来说,‘心离’纯粹指时时刻刻策动正念。能刹那至刹那保持正念相续的行者,即是做到了‘心离’。

若无精进,这两种远离不会产生。对‘身离’而言,我们必须使自己远离欲乐的环境,在有助于心平静的地方,把握机会禅修。当然,这种远离本身是不够的,为了得到‘心离’,我们要正念观照所有在六根门生起的目标。

要能保持正念,必须将心导向一个目标。保持正念的努力,有助于让心变得精准。这样的瞄准,将心直接精准地安置于禅修目标上的努力,就是第一禅支——寻。

因此,你必须有‘寻’,努力观察腹部的起伏,最後心击中靶心,清楚地注意到硬、压力、移动等的感觉。心开始触击并‘摩擦’目标,即前述的‘伺’。心‘摩擦’目标一段时间後,会变得专注并安止于目标。当心停留在腹部的起伏,很少念头生起,甚至有段时间完全没有念头。心清楚地从欲乐的目标与其所导致的烦恼障中解脱出来。‘身离’与‘心离’因而存在。持续禅修,不断精进,烦恼障将消失于天际,最後你拥有第三重远离——‘镇服离’。

出离乐

有了‘镇服离’,心变得柔软而微细,轻盈而快活,灵巧而柔顺。一种特殊的乐——‘出离乐’(nekkhamma sukha)生起,它是由于解脱了感官的目标,以及回应这些目标而生起的不善烦恼障,所产生的快乐与安适。因此,现起出离乐,取代一般表面的快乐。放弃了感官之乐,却在所放弃感官的解脱中,得到极大的快乐,这不是很奇妙吗?这才是真正的出离欲乐。

心远离不善法,实际上意味著心远离一切烦恼障。烦恼障无机会生起,因为烦恼障的近因——感官的目标已被舍弃。现在,‘禅那’——安止的状态,呈现出全新的意义:由于寻(瞄准)  、伺(摩擦)禅支,使得欲乐舍离,烦恼障远离;禅那不仅使安止产生,还能消除烦恼障——禅那像火一样烧掉烦恼障。

   寻与伺的关系

在禅那的进展上,寻与伺两禅支——精确地瞄准与击中目标,是绝对重要的。两者密切的关系,在经典中诸多讨论,以下即是两个例子。

想像你有个覆满尘垢的铜杯,你倒了些铜油在抹布上,一手紧握杯子,另一只手拿著抹布摩擦杯子表面,勤奋、审慎地工作著,很快就会有个闪亮的杯子。

同样地,行者必须在主要目标生起的特定地方——腹部,持守自己的心,于该处运用正念,‘摩擦’或观照它,直到烦恼障的垢染消失。然後,就能洞察所观察的那个点上,正在发生事物的本质,而了知腹部起伏的过程。当然,如果其它目标变得比主要目标还要明显时,行者必须观照它们,在新的目标上运用寻与伺。

寻,如紧握杯子的手;伺,则如擦亮的动作。想像行者若只拿著杯子,却不擦亮它,会发生什麽事呢?杯子会和以前一样脏。如果他努力磨亮杯子,却未稳稳地握著,同样无法做好这项工作。这说明了两禅支相互依赖的关系。

第二个例子是用于几何学的圆规。如你所知,圆规有两只脚,一只是尖的,而另一只夹著铅笔。你必须稳固地将心安置于禅修的目标;心就如圆规尖的那一端,然後你必须旋转心,也就是说,直到心可以完整且清晰地觉察目标,如此才会画出圆满的圆圈。同样地,放置圆规尖端的动作如寻,旋转的动作则如伺。

直接、直觉的了解

伺,有时译成英文为‘研究’或‘持续思惟’之意。这非常容易引起误解。西方人从幼稚园起,就被教导要运用智力,经常在寻找原因与理由。不幸地,这种探究并不适合禅修。智力的学习与了解,是一体两面中之一。另一种了解与学习的方式,是直接与直觉地认知。在禅修中,我们直接探求胜义法,必须实际去经验,而非思考。这是唯一获得如实的、如其本然的内观与智慧的方法。一个人可能在理智上十分了解胜义法,可能饱读经书,但是若未直接体验实相,便不会有观智。

止禅之所以能带来宁静却无法直接导向智慧,是因为止禅禅那以概念为目标,而非以直接经验无须思考的事物为目标。毗婆舍那禅那能通往智慧,因为它是由直接、持续地接触胜义法所成。

假设你面前有颗苹果,你听别人说它非常多汁且香甜可口,可是你不来接触这苹果,反而想著:‘哇!它看来真是颗多汁的苹果,我敢断定它一定很甜!’你可以想像,也可以打赌。但除非你咬它一口,否则你是无法体验苹果的味道的。禅修也是如此,你可以生动逼真地想像某种经验的样子,但你无法体验真正的东西,除非以正确的方法实际努力地修习。然後你就会拥有自己的观智,而不再争辩苹果的味道。

五盖及其对治法

正如没有烛光的深夜,黑暗吞没了整个房间,当心未适当地与禅修目标相应时,愚痴与无明的黑暗也是如此在心中生起。然而,这种黑暗并非空洞、平静无事的。相反地,每个无明的刹那,心都不断地追求,想抓住令人喜爱的色、声、香、味、触、法。在这情况下的众生,在所有醒著的时光都用在追求、攀缘与执取。他们如此深陷其中,以致于很难领会另一种快乐的可能性,那快乐超越早已熟悉的欲乐。谈到禅修,一种能成就更高快乐的修行方法,对他们而言是无法理解的。

毗婆舍那的修行,是全面且持续地观照目标,其中包含‘定’的两个方向——寻与伺,上文已讨论过了。这两个禅支,让心安止于所观照的目标。如果缺少它们,心就会妄想,心受到感官的目标与烦恼障(特别是追求感官目标的烦恼障)所轰炸。它将被愚痴与无明所吞没,失去光明,没有机会让其馀的三禅支与前二禅支会合,以创造让观智成熟的平静、清晰与喜悦的境界。

   五盖

五种使心偏离目标的特殊状况称为‘五盖’。表面上看来,无有止尽的种种烦恼障中,五盖代表五个主要的类型。称之为‘盖’  ,是因为每一个都具有其特殊妨碍与阻止禅修的力量。

只要心被感官的诱惑所吸引,就无法稳定地持续观察禅修目标。一再偏离的心,即无法步上导向超越一般快乐的修行之道。因此,‘贪欲’(kāmacchanda)便是禅修第一,也是最大的障碍。

另一种常常发生的,是以不愉快的方式使人分心的目标。心一接触不愉快的目标,便充满了‘嗔恚’(Byāpāda),这也使得心偏离目标,也因而远离真正安乐的方向。

有时,警戒与防备消失,心变得昏昏欲睡、无法工作、迟钝,这样也无法驻留在目标上,这称为‘昏沉睡眠’(thīna middha),是五盖中的第三盖。

有时心变得非常浮动且涣散,快速地从一个目标换到另一个,这称为‘掉举恶作’(uddhacca kukkucca)。心无法专注地停留在目标上,反而四处散乱,充满过去行为的回忆、懊悔与遗憾、忧虑与不安。

第五也是最後一个,主要的障碍是‘疑法’(vicikicchā),即疑惑与批判。你必定经历多次怀疑自己、怀疑禅修的方法或质疑老师。你会将这修法与从前做过或听过的方法作比较,而变得完全不知所措,如同旅人站在十字路口,不确定这道路是否正确,无法决定该走哪一条路。

五盖的出现,意味著缺少喜、乐、一境性、寻与伺。这五善法是初禅的五禅支,它们是成就修习毗婆舍那所不可或缺的部分。每一禅支对治特定的盖,而每一盖都是一禅支的敌人。

一境性,‘定’对治贪欲

在这欲界里,贪欲盖是使我们困于黑暗中的罪魁祸首,对治它的是定,一境性。当心专注在禅修的目标,就不会执著其它的念头,也不会渴望令人愉悦的影像或声音。合意的目标失去控制心的力量,散乱与放逸便不会产生。

‘喜’对治瞋恚

随著定将心带入更微细的层次,更深的兴趣会生起。整个人会充满喜乐,这种进展让心解脱第二盖,因为瞋恚不可能与喜共存。因此,经典说喜对治嗔恚。

‘乐’对治掉举恶作

现在,由于禅修的良好进展,极大的快乐开始生起。心平静地看著不愉快的感受,无有嗔恚。即使目标难以应付,仍有安适在心中。有时疼痛甚至在正念的影响下消失,只剩身体轻松的感觉。随著身心的舒适,心满足地逗留在目标上,不会四处乱跑。快乐与舒服对治掉举恶作。

‘寻’对治昏沉睡眠

寻这个禅支,有打开并使心振作的特殊力量。它让心打开而有活力。因此,当心持续勤勉地试图精确瞄准目标,昏沉睡眠便不会生起。受到困倦攻击的心,是紧缩且衰弱。寻对治昏沉睡眠。

‘伺’对治疑

如果寻表现良好,接下来心就会触击观察的目标,这种撞击或‘摩擦’目标的禅支即是伺,它有持续不断的作用,让心黏住观察的目标。持续的注意与疑惑相反,因为疑是犹豫不决的。疑惑的心无法将自己固守于任何特定的目标,而是到处乱跑,想著各种可能性;当伺存在时,心便不可能偏离目标,也不会有这种表现,这是显而易见的。

不成熟的智慧亦会造成疑的蔓延,禅修未到某种深度与成熟时,显然,精深佛法对我们而言是琢磨不透的。初学的行者也许会想知道他们听过却未经验的事,但他们愈努力去想通这些事,就愈不了解,挫折与持续的思考最後导致批判。持续地注意再次足以对治这个恶性循环。心稳稳地固守于目标,用尽全力来观照,就不会产生批判的思想。

理解这世间的本质

当你能将注意力保持在腹部的起伏,从一开始出现到最後结束,刹那至刹那以连续不问断的方式,发展具贯穿力的精确的正念,那麽你便会觉察到——可用心眼清楚地看到整个腹部涨起的过程,从开始、中间、直到结束,观察没有一丝中断。你十分清楚这经验。

现在你开始要经历观智的进程,它只有透过直接观察身心的毗婆舍那,才能获得。首先,你区分出组成腹部起伏过程的名与色之微细差别,各种感觉是属于色法的目标,与觉察它们的心不同。随著愈发审慎地观察,你开始发现名色如何以因果关系而相互关连。心中的一个意念,引生一连串的色法目标,它们构成一个动作。心开始明白名色如何生灭,生灭的事实变得清晰明确。你意识范围内的一切目标,显然都有生灭的本质,声音响起,之後结束:身体的感觉生起,随後消失,没有一样是持久的。

禅修到这个关头,初禅的五禅支便开始稳固地现前。寻与伺增强,定(一境性)、喜与乐随之加入,可说成就了毗婆舍那第一禅那,观智(vipassanāñāna)便开始生起。

观智,特别与有为法的三共相有关——无常( anicca)、苦( dukkha)与无我(anatta)。

无常

随著你观照目标的生与灭,你开始理解它们瞬息短暂的本性,即它们的无常性。这无常的理解是直接、第一手的;无论将注意力放在何处,都感受到无常的真理。在你的心接触目标的刹那,你清楚地觉察目标如何消逝。极大的满足感生起,你对自己的禅修深感兴趣,对于发现这个宇宙的事实与真理感到欣喜。

即使是一般简单的观察,也告诉我们整个身体都是无常的,因此无常一词与整个身体有关。更密切地观察,我们会觉察到于六根门发生的所有现象也是无常的,它们都是无常的事物。我们也能了解,无常意味著所有身心、名色法都由无常事物的事物所组成。在这有为的世间,我们找不到不是无常的物体。

生起与消逝的事实是‘无常相’(anicca lakkhaṇa),即无常的特性或特徵。正是在生起与消逝中认知无常。无常随观智(aniccānupassanāñāna)是体证无常这事实的直接证悟,它就在观照一个特定目标并见其消失的顷刻发生。讲清这个要点十分重要:无常随观智只在行者经历现象消逝的那精确顷刻发生。没有这种直接经历,就不可能懂得无常。

有人说自己通过阅读有关事物无常的状态,而得到无常随观智,这种说法成立吗?有人说,当他的老师说到一切事物都会消逝时,当下生起了观智,可能吗?或者,通过推论或归纳法可深深地理解无常,是吗?这些问题的答案很肯定的是‘NO ’。真正的观智,只在无有思考、纯粹觉知现象消逝的当下,才会发生。

假设你正看著腹部的起伏,在腹部涨起的刹那,你觉察到繃紧、压力、扩张与移动。如果你能从开始到结束跟随涨起的过程,而这些感觉的结束对你来说也十分清晰,那么‘无常随观智’便有可能产生。在腹部或其它地方所能感受到的一切感觉,都是无常的;它们随腹部涨起过程的开始而生起,随其结束而消逝,这种的特性即构成了无常相。无常的体悟,只发生在观察现象消逝时的那一刹那。

无常并不限于腹部,在看、听、嗅、尝、思考或接触时所发生的任何事物——所有身体的感觉,诸如热、冷、硬和痛等,以及所有其它活动,如弯曲、旋转、伸展、走路等,一切皆是无常。若你能觉察任何这些目标的消失,便进入了无常随观智;你会丢掉恒常的错觉,也会没有我慢(māna)。事实上,在你常修正念觉知无常期间,平时的我慢将逐步减少。

有为法的第二种特性是苦——不如意或痛苦。可以依这同样的三类别加以讨论:苦(dukkha)、苦相(dukkha lakkhaṇa)与苦随观智(dukkhanupassanāñāṇa)。

在你观察无常的期间,苦的要素非常自然地变得清晰可见。随著现象的生起与消逝,你会了解没有什麽是可靠的,也没有什麽是稳固可执取的。一切事物皆不断变化,这便是苦。各种现象都不足以为依归。苦本身实际上是无常的一种同义词,涉及一切无常的事物。只要是无常的,也就是苦的。

禅修发展到此刻,疼痛的感受会变得非常有趣。你可能观察它们一会儿不作反应。你会看到它们一点儿也不坚实,实际上连最短的刹那都无法维持。恒常的幻觉开始崩溃。例如背痛——你发现如火一般的热度转变成压力,接著变成跳动,这跳动刹那至刹那改变其构造、形态与强度,最後达到顶点,心能够看到背痛的崩溃瓦解。疼痛从意识的觉知范围中消失。

征服了疼痛,行者充满喜悦与快活,身体感到清凉、平静、舒适,但不会被苦已彻底灭除的想法所欺骗。感受的令人不满的本质更加清晰,开始理解——色身是痛苦与无法令人满意之现象的聚合,毫不延缓地随无常的旋律起舞。

苦的特性或苦相,是被无常压迫,正是因为一切目标刹那至刹那都在生灭,我们生活在一个高度压迫的情境中,一旦有生起,便无法阻止其消逝。

‘苦随观智’也是在观察现象消逝的那一刹那生起,但是与‘无常随观智’的风味稍有不同。行者会突然彻底觉悟到,这些目标没有一个可靠,当中没有庇护所,甚至是可怕的东西。

同时,重要的是要了解,从阅读书籍或通过自己的推论与反省,所领会到的苦,不构成真正的苦随观智。苦随观智只发生在以纯然的觉知,观察现象的生起与灭去,而了解到它们的无常是可怕的、可怖畏的、不想要的以及不好的。

真正体悟到一切现象本具‘苦’,能产生很大的力量。它灭除了认为这些事物是令人快乐的邪见。当这样的错觉消失,贪爱不生起。

无我

现在,行者会自动地体会无我——了解这些过程的背後没有任何人。现象刹那至刹那地发生,这是一个自然过程,没有人被视力与之同一。认识事物无我的智慧——即无我随观智(anattanupassanāñāṇa)也是基于前二方面——无我本身与无我相(anatta lakkhaṇā)  。

无我指的是一切无常的现象没有自我,换句话说,每一名、色的单一元素都是无我,它和无常与苦的唯一区别,在于强调的方向不同。

无我相,是发现目标不依个人的心愿而生起或消失。所有在我们身上发生的名、色法,依照其自身的自然法则而自动生灭,它们的出现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

我们通过一般观察天气而看到这点,有时候热浪来袭,有时候又寒风刺骨;有时很潮湿,有时则乾燥。有些天气变化无常,让人不知接下来会如何。没有一种天气可以让人调整温度,以配合自己的舒适感。气候受其自然法则管制,正如构成我们身心的要素一般,当我们生病、受苦,到最後死亡,这些过程不都与我们的心愿相反吗?

认真地看著一切内在的身、心现象生起、灭去,行者会突然发现没有人在操控这过程的事实。这样的内观自然产生,不受任何影响或操控,亦不是出自深思熟虑,它只在行者活在当下观察现象的灭去之时生起,被称之为无我随观智。

看不到现象刹那生灭的人,容易被误导而以为有我,认为在身心过程的背後,有个不变的实体。有了清晰的觉知,这邪见随即消除。

毗婆舍那第一禅那——思惟智

当觉知清晰,特别是能注意到事物的灭去时,便能直觉地体会:所有现象本俱的无常、苦、无我特相。直觉地了解这三共相,是包括在观智的一个特定阶次中,叫‘思惟智’(sammasanañāna),意指经由自己证实而生起的智慧。这个词常译为‘有领悟的实证智慧’,行者通过体验现象消逝的个人经验,而领悟或证实这三共相。

虽然‘内观’一词使用非常普遍,但仍无法适切地翻译巴利语‘vipassanā’(毗婆舍那),它由‘vi’与‘passanā’两个部分组成。‘vi’是指‘各种不同的方式’,‘passanā’是观察。因此,毗婆舍那的一个意思是‘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来观察’  。

当然,‘各种不同的方式’是指无常、苦、无我。现在毗婆舍那更为完整的翻译就变成:‘以无常、苦、无我的方式来观察。

观智(vipassanāñāna)的另一个同义词是‘现见智’(paccakkhañāna),paccakkha在此表示直接由经验得来的了解。真正的观智只在行者正念观照时生起,因为它是直觉性的,不由推理而生,因此被称为直接来自经验的洞见,即现见智(paccakkhañāna)。

随著观智在修习中一再出现,自然与自发地引发内心的省思[[1]]:无常、苦、无我不只显现于当下。行者通过推论认识到,三共相过去一直呈现,并将在未来一直呈现。其他的众生与物体,也和自己一样,由相同的元素构成,皆是无常、苦、无我的。这样的省思称为‘推论智’或‘比量智’,这是寻与伺两禅支延伸的一面,在此显现于思考的层次中。

毗婆舍那禅那到此阶段,被视为已完全发展,而称为‘思惟智’(sammasanañāna)的修习阶段也完成了。行者会对有为法无常、苦、无我的共相,有深刻而清晰的领悟,达到一个推论的结果——就是在这世上,无论过去或未来,没有不被此三相所遍及的。

推论与省思,多半在毗婆舍那第一禅那出现,除非它们开始占据了你的心,否则是无害的。特别是对一个非常聪明、想像力丰富或哲学思惟的人而言,思考太多,会阻碍个人直接的经验,它其实会使得观智停滞。

如果行者是这类型人,并发现自己的禅修受到影响,可用这样的理解来安慰自己——这并非错误的想法,在这种情况下的思考是与佛法有关,没有贪或嗔。当然,尽管事实如此,你还是应该回到全然的观照,纯粹地去经验现象。

善寻与不善寻

用来表示寻禅支的精确瞄准的这个寻(Vitakka)字,还包括思想层面的寻思,也就是将注意力导向某个想法,有善寻与不善寻两种。

将注意力导向于欲乐,我们说是‘不善寻’,与其相对的‘善寻’则与出离有关。与嗔恚、侵害有关的是不善寻,而与无嗔、不侵害有关的是善寻。

当无常、苦、无我的推论智,如上所述地生起时,与欲乐有关的不善寻便消失了。由个人直接的观智所产生的连续思惟中,有些欲望可能会出现,但它不大可能与世间的快乐如名声、性、财富、资产有关。你更可能有很好善欲比较会像是感到想舍离俗世、布施或弘法。虽然这些想法构成‘寻或思考’,它们是与无贪或出离有关联的。

与瞋相关的‘寻’,是一种侵害的心态,希望他人受害或不幸,它根源于忿怒,背後具有破坏性的特质。无瞋指的是‘慈’(mettā)这美好的特质。慈与瞋恨的侵略、破坏特质相反,它希望他人幸福快乐。当行者如前述般,通过个人经验品尝到法的滋昧,若心中有想与自己所爱的人分享,这并不稀奇,因为这种希望其他人也有同样经验的想法,与慈有关连。

最後一种寻,其寻思的方式与是否造成伤害有关,有两个分支:有害的与不害的寻。有害的寻包括:想要伤害、压迫、折磨、欺负或杀害其它众生,这是另一种源于瞋根而非常具有破坏特质的心。无害寻正好相反,是‘悲’(karuṇā)的特质——希望帮助他人,解除他们的痛苦与悲伤。悲心强的人,不仅能感同身受,还会寻求方法来解除他人的痛苦。

作为省思智( reflection knowledge)的伺

如果这般省思的意念一再出现,这过程即称为‘伺’;同一词也用于指,注意力更加集中的维持在‘摩擦’那一方面。在此,它意指在思维层次上的再三省思。首先,行者经验一个直接的直觉领悟,接著,关于这领悟的推论智生起。推论智是痛快且令人喜悦的。但是过多的话,就会发展成一系列的思维,而打断直接观察的进程。这些也许是非常崇高的想法——出离、慈、悲等,但是,一旦行者被它们吸引,而失去自制力,此时观智便不会产生了。

愿你在禅修中,稳固地增长寻与伺这两个非常重要的心所。愿你审慎地瞄准心,透彻地‘摩擦’考察目标,直到清楚地经历并洞察目标的真正本质。即使出现美好的念头,也希望你不要分心,如此你会经历观智的各个阶次,最後证悟涅盘。

达到更高的毗婆舍那禅那

毗婆舍那第一禅那的彻底运作,使行者达到洞察现象快速生灭的效果。体验这个观智并超越它,行者就会成长。

毗婆舍那第二禅那

行者抛开早期阶段的省思,而进入单纯、全然觉知的成熟阶段。

现在禅修者的心变得清晰且敏锐,他能跟上现象刹那刹那迅速生灭的速度。由于持续而敏锐的正念,推论的思考很少,也不怀疑名色无常、短暂的本质。此时,禅修似乎无须费力。当没有不断努力的寻与省思[[2]],存在的是喜和乐的空间。这种没有思考的全然觉知,称为第二毗婆舍那禅那。

在毗婆舍那第一禅那,心中持续的是不断努力(的寻)与推论的省思。只有在生灭随观智开始出现时,也就是第二毗婆舍那禅那生起时,明朗、喜悦、信心与极好的舒适感才开始成为主导。

信心、宁静、喜悦与快乐的过患

心能够更精准,定力加深。深化的定力导向清楚的、基于实证的信心,这是由人实修经验的证实了的信心。它也带来基于相信的信心,相信如果继续修习,便会得到佛陀与自己老师所承诺的利益。法喜与身心的舒适感,也在这个阶段增强。当行者达到第二毗婆舍那禅那,很有可能会执著这种超凡喜悦的状态,他们经验到生命中最深刻的快乐,有些人甚至相信自己已经开悟了。在这样的情况中,禅修更上一层楼的前景渐渐变得模糊。行者将会如佛陀所说的‘停滞在内’,我之前已讨论过的。

如果你有非凡的经验,请务必要观照并标记它们。要清楚地意识到喜悦、信心、轻安等等,只不过是心的状态。如果在观察它们时,你发觉自己执著它们,就要立即切断执著,然後将注意力回到腹部的主要目标。唯有如此,你才能持续进步,为你带来更甜美的果实。

禅修老师必须善巧地处理这修习阶段的学生。学生对自己的经验感到如此兴奋,如果老师太让人泄气,便容易遭到反抗。相反地,老师得温和地说:‘你修习得不错,这些是修行中自然会生起的东西,但还有许多比你现在还要好的经验。因此,何不观照所有这些现象,而让自己接下来能有更好的经验呢?

行者若留心注意这些禅修指示,回去禅坐并谨慎地观照光明、信心、喜悦、快乐、轻安与舒适。他渐渐会明白这简单的观照,实际上是禅修的正道。

如此确认了方向,便能极具信心地向前迈进。

第三毗婆舍那禅那

喜悦会逐渐消失,但正念与定力则持续加深,对正在发生事物的真实本质之洞察,会变得非常强。此刻,舍觉支取得优势,不论目标是否使人愉悦,心都不会动摇。一种深刻的乐受于身心生起。行者可以长时间坐禅而不感到疼痛,他们的身体变得纯净、轻盈、精力充沛。这是第三毗婆舍那禅那,它拥有两个禅支,乐与一境性。第三毗婆舍那禅那在生灭观智更成熟的阶段生起。

毗婆舍那禅那,从第二转到第三,是禅修关键性的转折点。人类天生就会执取使心激动与兴奋的目标,喜悦是这些令人激动的愉快感觉之一;它在心中激起涟漪,却还是相当不成熟。因此,当你经验到它时,要确实加强警觉,并尽可能谨慎地观照。只要行者仍执著喜悦,他便无法前进到伴随著安详与舒适而来、更为成熟与微细的快乐。

最上微妙之乐

经典以母牛哺乳小牛的故事,来说明这个转折。让小牛早早断奶是很重要的,这样母牛的奶才能供人类使用。如果小牛不断奶,便会持续喝掉所有母牛的奶。小牛就如第二禅那,是以喜来喂养与茁壮成长,母牛则是第三禅那。而能喝到那甜美鲜奶的人,就如成功地超越执著喜的行者。

经典言及:在第三毗婆舍那禅那所品尝到的快乐或舒适,是修习毗婆舍那禅修所能体验到的最上微妙快乐。它是最甜美的。尽管如此,行者要能以舍而住于其中,无有执著。

持续准确地观照仍是非常重要,以免身心的安适与敏锐清晰的洞察,引生微细的执著。如果觉得自己的观智非常美妙、敏锐且清晰,便必须观照这感觉。然而,执著生起的可能性并不大,因为全面广泛的正念已存在,它可轻易地观照到每个目标,无有错失。

现象的灭去——乐受消失

第三禅那被称为最上微妙之乐,是因为下一禅那便没有乐。在你持续的观照现象期间,你将渐渐超越生灭随观智,而进入‘坏灭随观智’的阶段。此时,目标的生与住的阶段不再清晰,取而代之的是,心觉察到现象持续的灭去。心连续的觉察现象的灭去,一观照它们,它们即刻灭去。常常觉得似乎没有身体的存在,仅是纯粹现象的持续灭去。

行者会有心烦意乱与苦恼的倾向,不只因为他们感觉不到舒适,同时也因为现象的快速消失,令人感到相当不协调。在你能观照目标之前,它已消逝,留下一片空白,而下一个现象仍然是相同的显现方式。

概念变得模糊。一直到现在,行者可能一直清晰地观照各种现象,但‘想心所’仍混在其中,因此能同时见到胜义法的、非概念的实相目标及形状的概念(如身体、手臂、腿、头、腹部等)。在坏灭随观智的阶段,概念消失了,你也许无法分辨现象的位置,有的只是灭去。

‘发生什麽事了?’你也许心里会大叫:‘我一直做得那麽好,但现在我的修习却失败了!失去控制了,我无法观照任何一样东西。’内心充满自我批判与不满,显然已无安逸可言。

最终仍然可能在这新的领域中得到自在,你只要冷静地放松下来,注意现象的持续流动。这阶段的观智称为‘坏灭随观智’,其特质十分有趣。此时不再有身心的快乐或安适,身上也无明显的不舒服或疼痛,心中有的也只是相中性的舍受。

第四毗婆舍那禅那

在生灭随观智成熟的期间,第二禅那的喜让步给第三禅那的乐。强烈的喜,被较为温和极微细的舒适与安祥所取代。当乐在坏灭随观智阶段消失时,仍不会引发内心的忧受。现在,第三禅那让步给第四禅那,其禅支具有:舍与心一境性的特性。

行舍智

当心不苦不乐,既不是舒服也不是不舒服,舍便生起。舍具有使心平衡的惊人力量,这特别的状态称为‘中舍性’( tatramajjhattatā)。在此平衡的境界中,正念会变得绝对清净、敏锐且机警。能以难以置信且毫不间断的清晰度,察觉现象微细的层面,如像微粒和微细的振动。事实上,中舍性从一开始就出现在每一禅那中,只是在初禅那、第二与第三禅那时,它被更突出的特质所掩盖,就如日间的月亮,无法与太阳争辉。

四毗婆舍那禅那摘要

在初禅那,舍的开展不多,寻与伺占优势。如前所述,初禅中的寻与伺,通常包含大量推论的思考。

在第二禅那,喜的兴奋与激动,掩映了舍禅支。接著第三禅那,有最甜蜜的快乐与安适,因此舍没有机会展现。然而当乐消失,呈现一种不苦不乐的感受,这时舍就有机会发挥了。正是以此方式,当薄暮来临而黑夜开始渐渐笼罩,月亮的光辉照耀整个天际。

坏灭随观智後,接著而来的是怖畏随观智、厌离随观智、欲解脱智。到‘行舍智’的阶段,舍才强烈地显现出来。

这是禅修中很深的一个层次,一切都开始非常顺利地进展。正念现在是那麽的敏捷,能在心未开始受乐或苦的扰乱之前,就拾取目标;执著或嗔恚没有机会生起,平常令人非常不悦或兴奋刺激的目标,也完全失去了它们的影响力。因为在六根门皆是如此,故称现今所呈现的舍为‘六支舍’  。

极微细的觉知,是此时禅修的另一个特色。腹部的起伏过程变成一种振动,碎裂成粒子,最後消矢。如果发生这种情况,你应该试著观照整体的坐姿,及臀部与膝盖的一些接触点。而这些也可能消失,遗留下没有身体的感觉等等。病痛消失了,因为没有可觉察的色法现象,无痒可抓,留下来的只是知道色法消失的心识。此时,这心识本身应该作为觉知的目标,当你观照‘知道、知道’,那意识甚至也会开始闪烁隐现(flicker and reappear)。然而,于此同时,也是有极敏锐和清晰的心。

这心极度平衡的状态,据说就如阿罗汉的心,在面对任何意识领域生起的目标时,都保持如如不动。然而,即使达到这修习的阶段,你仍不是阿罗汉,只是在这正念的特别时刻,经验了类似阿罗汉的心。

四种毗婆舍那禅那中的每一禅那,都有不同类型的乐为其特徵。在初禅那,可以体验远离的快乐。远离五盖,因此心遥远地与之隔离。

在第二禅那,行者经验到定生喜乐。良好的定,以喜与乐的型态带来快乐。当喜舍弃时,第三禅那的快乐,就简单称之为舍之乐。

最後在第四禅那,我们经验到基于舍的纯净正念。

当然,第四种是最上之乐。它就和前三者一样,仍发生在有为法的领域中。唯有当行者超越这个范畴,才能经验到究竟之乐——真实寂灭的快乐,巴利语称之为‘寂乐’(santisukha)。它是在禅修的目标与其它的名、色法,以及观照心本身都完全止息时发生。

希望你们能品尝这经由毗婆舍那禅那,所生起的四种快乐,也能进而尝到最高的快乐——涅盘乐。

  1. [] 英文reflection虽然一般可以译成思维,但是这里有根据刚才经历的观智进行反省和思维的意思,所以译成省思。
  2. [] 英文effortful application and reflective thought实际就是指寻伺二禅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