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念处如何是唯一之道

四念住如何是唯一之道
再探“ekāyana magga”之语意

温宗堃

 

提要

早期的西方巴利学者,将巴利经典中描述四念住的术语“ekāyana magga”译作「唯一之道」。如此的译语,引起部分学者的检讨,此巴利语词也被赋与不同的译语与理解。本文回顾学者关于此语词之语义的研究,并讨论「唯一之道」之译语在文献与理论上的可能依据。

关键词:四念住、四念处、念处经、ekāyana、一趣道

 

一、前言

巴利佛典中,有一段著名的定型经文,出现在几乎所有论述四念住的经典,描述着修习「四念住」(satipaṭṭhāna)的七大利益:

Ekāyano ayaṃ bhikkhave maggo sattānaṃ visuddhiyā sokaparidevānaṃ samatikkamāya dukkhadomanassānaṃ atthagamāya ñāyassa adhigamāya nibbānassa sacchikiriyāya, yadidaṃ cattāro satipaṭṭhānā.[1]

这段经文的意思可以做如下的翻译:

比丘们啊!这是为净化众生、超越哀愁与悲泣、灭除痛苦与忧伤、成就正理与作证涅槃的ekāyana magga,也就是,四念住。

另一种译法是:

比丘们啊!这道路(magga)是为净化众生、超越哀愁与悲泣、灭除痛苦与忧伤、成就正理与作证涅槃的ekāyana,也就是,四念住。

早期西文的翻译或学术著作,大多将“ekāyana”或“ekāyana magga”译为带有排他、独占意味的「唯一之道」,例如,理斯.戴维斯夫妇(Rhys Davids, T.W. and C.A.F.)在1910年出版的《长部》英译本译作“The one and only path”[2];伍德沃(Woodward)在1930年出版的《相应部》英译本,和德国向智长老(Nyanaponika Thera)1962年出版的名著The Heart of Buddhist Meditation(佛教禅修心要),皆亦译作“the sole way”[3];英国的智髻比丘(Ñāṇamoli Bhikkhu)在1956年出版的《清净道论》英译本[4],和锡兰的苏摩长老(Soma Thera)在1941年所编译的The Way of Mindfulness(正念之道)皆译作“the only way”[5]。另外,霍纳女士(I.B. Horner)在1954年初出版的《中部》英译本则将该巴利词译作“this one way”。[6]

「唯一之道」这带有「唯一」、「独一」意涵的译词,在后来学者的重新检验下,被认为是不合适的译词,例如,鲁柏.葛汀(Rupert Gethin)认为早期译者「对其中含涉的困难置之不理,而以为我们可以直截了当地将ekāyana 译作类似唯一之道的语词。」[7]菩提比丘(Bhikkhu Bodhi)亦认为:「这种译语,从〔巴利〕经典和注释书都得不到什么支持。」[8]苏迦托比丘(Bhikkhu Sūjato)甚至认为这样的译词「告诉我们的是译者的成见,而不是该巴利语的意思。」[9]

如下文将见到的,后来的学者重新理解“ekāyana (magga)”,各自赋与这语词不同的意涵与翻译。然而,這「唯一之道」的译語,不仅出现在西文的著作,在日文的巴利佛典译作之中也被使用,例如,石川净海[10]和佐々木教悟[11]皆译作「唯一趣向の道」,渡辺研二译作「ただ一つの道」[12]。学者们不同的观点显示,ekāyana magga一词的意涵,仍然容有进一步分析、探究的空间。本文一方面回顾过往学者对此语词的研究成果,另一方面,则希望呈现「唯一之道」之译语在佛典文献和理论上的可能根据。为达成后者的目标,本文将检视保留在古汉译的阿毗达摩与注释传统对此语词的诠释,并指出四念住修行在阿含经与尼柯耶教法体系中的独特地位。

 

二、近来学界对ekāyana magga语义的讨论

就笔者所见,最早对“ekāyana magga”提出不同于「唯一之道」之译词的佛典翻译研究者,是英国的智髻比丘(Ñāṇamoli Bhikkhu)。虽然在《清净道论》的英译本中,智髻比丘将“ekāyana magga”译为“the only way”,但是,他后来在《中部》英译本的草稿中,依据《中部.师子吼大经》(Mahāsīhanāda Sutta)的经文,提出另一个译词,即“a path that goes in one way only”。[13]《中部.师子吼大经》是巴利尼柯耶中,除了论及四念住的经文外,唯一出现“ekāyana magga”的地方。依据该经,佛陀能够依据人的行为而正确地判断出那人死后投生的去处,如地狱、畜生、饿鬼、人或天,或者断定那人将证得心解脱与慧解脱。佛陀举例说,这就如同某人走在通往某地点的“ekāyana magga”上(āgaccheyya….ekāyanena maggena… paṇidhāya),终究会到达该地点。[14]智髻比丘认为,在这个文脉中,“ekāyana magga”的意思不外乎是“a path that goes in one way only”,「仅走单一路线的道路」。

菩提比丘(Bhikkhu Bodhi)认同智髻比丘的意见,在修订智髻比丘的《中部》英译草稿时,为了令译文更流畅,改采“the direct way”(直接之道)的译语。关于「念住」被称为“ekāyana magga”的可能原因,菩提比丘说:「虽然这观点没有圣典和注释书的依据,但是也许可以说:念住被称为“ekāyana magga”,直接的道路,以便将它和经由『禅那』或『梵住』的禅修进路区别开来,后二者虽也能够导向涅槃,但不必然如此,它们也可能导向傍道。然而,念住必定导向最终的目标。」[15]菩提比丘在后来(2000年)出版的《相应部》英译本,改采“one-way path”(单一路线的道路)的译语。他在书中说:《中部.师子吼大经》的“ekāyana magga”清楚地意味着「一条直通目的地的道路」,因此该词意指「念住是直通净化众生等〔利益〕的道路;也许是拿正念之道和其他不总是直通目标的禅修类型作对比。」[16]

德国无著比丘(Bhikkhu Anālayo)[17]同样采用“the direct way”「直接之道」的译语。他注意到,巴利语的《三明经》(Tevijja Sutta[18]和《法句经》(Dhammapada[19]可能带有像「唯一之道」的「独占」意味,但是却未以“ekāyana”来表达。这事实表示巴利经典并未用ekāyana来表示「独占」的意味。所以,就他而言,经典用“ekāyana”来形容四念住,意在传达「直接」而非「独占」的意思,欲将人们的注意力引向八正道中最直接导致如实知见诸法的要素,也就是「正念」。[20]

菩提比丘和无著比丘的研究,皆参考了英国鲁柏.葛汀(Rupert Gethin)的著作。就笔者所见,葛汀是最早为厘清“ekāyana”的意思而广泛检视梵文、巴利文献的研究者。葛汀在其著作中,先指出巴利注释书针对“ekāyana”所提出的五种解释。为了方便读者,笔者在此依据巴利注释书,将这五种解释翻译如下:

(1)此中,“ekāyana”,即单一的道路。的确!道有许多的名称,如说:「道、途、街,径、街、路;船、渡桥,筏、艇、桥。」在这里,用“ayana”指说道路。因此,“ekāyano ayaṃ, bhikkhave, maggo”:在此应如是了知其意义为「比丘们!这道路是单一的道路,不是分为二的道路。

(2)或者,应独一而去,所以是“ekāyana”。「独一」:舍离群众而独处、远离。「应…而去」:应…而行。

(3)或者,经由此〔道路〕而往,所以是“ayana”,意思是〔经由此道路〕从轮回行往涅槃。单一者所有的道路即ekāyana,「单一者」指最胜者。一切众生之中最胜者是世尊,因此,说的是世尊。的确,其他人也借由此〔道路〕而去,虽然如此,这仍是世尊的道路,因为是他使之生起的缘故,如说:「婆罗门!世尊令未生的道路生起。」

(4)或者,它去,所以是“ayana”,意思是,它去、它生起。它在单一处去,所以是“ekāyana”,也就是说,不在其他处,而是仅出现在此〔佛陀〕法律中,如说:「须跋陀!在此法律里有圣八支道」。这是说法不同,但意思一样。

(5)再者,它去向一处,所以是“ekāyana”。也就是说,虽然在前阶段里,是多面的修行方法,但在后阶段里去向单一处,唯涅槃。如梵天主说:「见生之灭尽者,同情〔众生的〕利益,了知那“ekāyana”的道路——〔人们〕在过去借由此路渡过瀑流,〔未来〕将会〔借由此路〕渡过〔瀑流〕,〔现在〕也正〔借由此路〕渡过〔瀑流〕。」[21]

接着,葛汀引用Böhtlingk和Roth的研究指出,在奥义书和史书中,“ekāyana”有四种意涵:作为名词有三种意思:(1)「孤独的地方——只有一人去的地方」[22];(2)「会合处、人们或事物合而为一的地方,或者聚集为一」[23];(3)「去至太一,或者,产生该结果的修炼」[24];作为形容词时,则举“ekāyano mārgaḥ”为例,意为(4)「宽仅容一人的小俓」[25]。葛汀提到:此中的第一和第二的意思,分别对应注释书五种解释中的第二和第五种解释的基本意思。葛汀接着探讨“ekāyana”在其他巴利文献中的意涵,他指出《中部.师子吼大经》的“ekāyana magga”,应理解作「导向某一特定处,且仅是该处的一条道路」[26];而出现在《本生经》三处偈颂里的“ekāyana”,则应分别理解作(1)「一次攻击」(one charge)[27]、(2)「狭窄的或孤寂的」[28]、(3)「狭窄的」[29]。葛汀认为:综合梵、巴文献,“ekāyana”最常表示两个意思:(1)仅一人行的地方,意味着「孤寂的」或「狭窄的」;(2)「去向一处」;因此考虑到没有一个例子显示「唯一的」的意思是恰当的意涵,若在四念住脉络中采用这个意思,似乎相当乖张。葛汀总结说,四念住作为“ekāyana”,代表着「一路直通最终目标的道路」[30],且这样的意味与《念住经》的结尾非常相称,因为那里说到念住修习会有两种成果:阿罗汉的尽智或者不还果。虽然葛汀不认同「唯一之道」的译语,但是他正确地指出四念住在三十七道品乃至整个佛教修行中独一无二的地位。这一点,笔者将在下文再叙述。

上述的学者大体上一致地将“ekāyana”理解成「直接的道路」、「直通最终目标的道路」。但这个诠释仍然未获得所有研究者的共识,例如,苏迦托比丘(Bhikkhu Sujāto)、珍.娜蒂尔(Jan Nattier)和关则富便都偏好“ekāyana”在梵语中的「汇集」(convergence)或「结合之中心」(center of unification)的语意,而各自提出他们对该语词的理解与诠释。

澳洲的苏迦托比丘[31]认为,“ekāyana”一词在梵文婆罗门教典籍中具有多种意涵,因此,没有理由认为该语词在巴利佛典的不同文脉中一定具有统一的意思,换句话说,《中部.念住经》的“ekāyana”未必和《中部.师子吼大经》的“ekāyana”同样具有「直接之道」的语意。他认为“ekāyana”在早期佛典中通常出现在与婆罗门教有关的脉络,而在婆罗门教典籍中,《广林奥义书》(Bṛhadāraṇyaka Upaniṣad)中的一段含有“ekāyana”的文段与此问题关系最为密切,其意思是「汇聚、集中」(convergence)。而其精神意涵主要是「心汇聚于三摩地」(convergence of the mind in samādhi)。他认为「集中」的这个意涵符合巴利注释书的第五个解释:「去向一(处)」(ekaṃ ayati),只不过这里的「一」应该代表着「一境」(ekaggatā)、「专一」(ekodibhāva),也就是「三摩地」(samādhi)。对他而言,这样的诠释正是汉译《增一阿含经》对「一入」(ekāyana)的说明[32]所要表达的,同时也显示四念住在「将心带往三摩地」一事上扮演着关键的角色。如此的诠释符合苏迦托比丘自身对念住的独特理解,即念住的主要目的在于引生禅那(jhāna)。[33]

珍.娜蒂尔(Jan Nattier)在其〈汉译阿含经的「一乘」:巴利旧问题的新解释〉(Nattier 2007)一文中,找出大正藏阿含部对应“ekāyana magga”的汉译语词,分析它们的语意与所处文脉,尝试从婆罗门教典籍中“ekāyana magga”本有的诸多意涵中,找出最适合作为描述四念住的“ekāyana magga”的语意。[34]她指出,“ekāyana magga”的对应汉译语包括「一乘道」、「一道」、「唯有一道」、「一入道」、「道一契」。此中,求那跋陀罗(Guṇabhadra)435至443年间译的《杂阿含经》中,「一乘道」[35]被用来描述「四如意足」(Sā 561)、「六念」(Sā 550)、「四念住」(Sā 1189, 535, 607)、「三种离炽然、清净、超出道」(即持戒、四种禅那、了知四谛)(Sā 563);法贤在998年译的《人仙经》用「一乘正法」描述四念住、「八正道法」。僧伽婆提于397至398年间译的《中阿含经》用「一道」描述四念住和「圣正定有习有助」(可谓等同八正道)。综合这些资料,加上葛汀曾指出“ekāyana”在《义释》(Niddesa)被用来描述所有三十七道品,娜蒂尔认为:在汉译阿含部和巴利三藏中被称作“ekāyana”的实践,没有一个的内容是「单一的」,反而总是包括多个实践方法。她认为从这些文脉来看,赋与“ekāyana”这「唯一之道」的语意,不仅是如葛汀说的「乖张」更是「错误的」(simply wrong)。针对之前研究者所提出的「直接之道」的诠释,她认为这虽然「不是不可能」(not impossible),但可能仍有其他更贴切的诠释。

娜蒂尔认为,威廉氏梵英字典所提的两个“ekāyana”的字义更适合汉巴文献中“ekāyana”所处的文脉,即:《百道梵书》(Śatapathabrāhmaṇa)的「meeting-place」或「center of union」,以及《摩诃婆罗多》(Mahābhārata)和《唱赞奥义书》(Chāndogya Upaniṣad)的「absorption in one」或「unity」;这两个语意也符合“ekāyana”在吠陀文献中所具有的一般意义:「汇聚点」(point of confluence)、「合一点」(unification point))。由于汉巴文献的“ekāyana”皆指涉被分为一组的多个修习方法,因此娜蒂尔总结说:「在这种的脉络下,“ekāyano maggo”的最佳翻译,也许是『统一的』或『整合的』道路,也就是多个实践所组成的道路。而“ekāyana”一词在某些经文中,也可意指『直接的、直达目标的』,这一事实也给这叠句一刻意的多义性:这几组的实践,不仅是统合的(即构成一整套应被采用的活动),它们也将带领行者直达目标。」[36]

最后一个想介绍的,是关则富的研究(Kuan, 2008)。他指出,虽然《杂阿含》中“ekāyana magga”(一乘道)被用于指「四神足」与「六念」,但依据《大毘婆沙论》,三十七道品中,只有四念住被称为“ekāyana magga”(一趣道)。[37]因此,他认为,很可能“ekāyana magga”原本仅用于「四念住」,后来才扩大范围,被用于「四神足」与「六念」。[38]关于“ekāyana”的语意,关则富亦采用奥义书中「汇聚点」(point of convergence)的意思,他指出:“ekāyana magga”在四念住的脉络,可能意味着「念住是一条各种实践成分汇聚一起的道路」,可以将它译作「综合的或全包的道路」,而如此的名称恰当地指出四念住的特征:基本的普遍性教导,可应用于各种的佛教实践。[39]

归结上述研究者对“ekāyana magga”一词的理解。就意涵而言,鲁柏.葛汀、菩提比丘和无著比丘皆采用「直接之道」的意思,认为它表示四念住是直通最终目标,即涅槃的一条道路。苏迦托比丘则采取「进入专一」的意涵,强调四念住的主要目的是在培养「禅那」。娜蒂尔的「整合的、统一的道路」或关则富的「综合的或全包的道路」,不约而同地认为四念住之所以为“ekāyana”,乃是因为它是一条多种实践要素共同汇聚于一处的道路。

从文法的角度而言,无论是采用「直接之道」译语的鲁柏.葛汀、菩提比丘、无著比丘,或者强调「进入专一」的苏迦托比丘,还是强调「汇聚点」的娜蒂尔与关则富,在他们建议的译语背后,皆是将“ekāyana”理解成依主释复合词,前语“eka”具备对格的意味,作为后语“ayana”的受词,相当于巴利注释书第五种诠释对“ekāyana”所作的一般(不具宗教实践意涵)的诠解,可以直译为「去向一处(的)」,作为形容词,修饰着“magga”,「道」。

 

三、保留在汉译中的注释传统对ekāyana magga的诠释

如上所示,学者们在探讨“ekāyana magga”的语意时,使用了婆罗门教的典籍、巴利尼柯耶、汉译阿含经的相关文献,也参考巴利语注释传统的相关解释。若说这些研究忽略了什么的话,可以说它们遗漏了保存在汉译中其他早期佛教部派对“ekāyana magga”的解释。

娜蒂尔与苏迦托比丘已注意到《别译杂阿含经》的译者支持「唯一之道」的理解,因为在《别译杂阿含经》中,我们看到下列的经文:

唯有一道,能净众生,使离苦恼,亦能除灭不善恶业,获正法利,所言法者,即四念处。[40]

该经的译者何以将“ekāyana magga”理解为「唯有一道」,我们大概不得而知。但是,我们确实可以从尚未被探讨的印度佛教文献中,找到其他支持「唯一之道」之译语的文段和理论依据。玄奘大师翻译许多印度论著,我们在他的译作中可以看到非巴利语系的印度论师针对“ekāyana magga”所作的解释。用CBETA搜寻「四念住」,可知道玄奘大师将“ekāyana magga”翻译为「一趣道」。而在玄奘译的《大毘婆沙论》中,便记载着有部论师对「一趣道」所做的十二种解释:四念住之所以称为一趣道,因为四念住这条道路1.「超越一界」;2.「超越一趣」;3.「超越一生」;4.「能通达一谛」;5.「趣一究竟」;6.「但有一道」;7.「无异趣」;8.「不退还」;9.「至不退解脱」;10.「至背五趣之一趣」;11.「能对治异道」;12.「能趣一解脱宫门」。[41]

这里,大多数的解释将「一」(eka)理解成「单一」,作为「趣」(ayana)的受词。「单一」有多种解释,如「一界」、「一趣」、「一生」、「一谛」、「一究竟」、「不退解脱」或「一解脱宫门」等;而「趣」(ayana)则解释为「超越」、「趣(向)」或「(达)至」的意思。特别吸引笔者注意的是,此中「但有一道」和「能对治异道」这两种解释,皆含有将「四念住」视为「唯一之道」的意味。两段的说明如下:

亦以但有一道故名一趣道,即[42]圣道。问:岂不有随信行道乃至不时解脱道,如是便有多道耶?答:一切皆是趣苦灭行,故说名一道,如趣苦灭行,如是趣有灭、世间灭、生死灭、流转灭、生老病死灭行说亦尔。[43]

复有说者:能对治异道,故名一趣道。谓诸外道或执不食为道,或执随日转为道,或执卧灰、饮风、服水、茹菜、噉菓、裸形、麁衣、卧不平等,各以为道。佛为对治彼异道,故说一趣道。此意义言:彼种种道皆非真道,但是恶邪妄道,是不善士所习近道,非诸善士所习近道。所以者何?真道唯一,谓四念住。[44]

第一段引文将「四念住」理解作趋向苦灭的圣道,所以是「但有一道」,即「只有一条道路」;第二段引文,指出「四念住」相对于外道的种种苦行邪道,是「唯一」的「真道」。这第二段的引文,令人联想到巴利注释书里“ekāyana”的第四种解释——视四念住为仅在佛陀的法律中出现,其他外教所没有的道路。无著比丘认为「唯一之道」的译语对应这第四种解释。[45]无论如何,这两段引文明确地显示早在《大毘婆沙论》成立之时或更早,古代印度论师中,便有人主张“ekāyana magga”应理解作「唯一之道」或与之类似的意涵。《大毘婆沙论》这样的理解,在印度佛典文献中并非孤例。另外一个明确将“ekāyana magga”理解为「唯一之道」的文段,可见玄奘大师所译的《瑜伽师地论.摄事分》:

应知除此四种念住,更无有余不同分道或所缘境。由此道此境,能尽诸漏,获得涅槃,由无第二清净道故,说纯有一能趣正道。[46]

依据印顺法师的研究[47],这段论文,意在抉择《杂阿含经》的605、606、607经的经义。依照论文,“ekāyana”被理解为形容词,意思是「纯有一(eka)的,且能趣向的(ayana)」,用以修饰「道」(mārga)。论文以「无有第二清净道故」,清楚显示这「纯有一能趣正道」是「唯一之道」。之所以是「唯一之道」的缘故,是因为为了达到烦恼的尽除,必需修习四种「念住」的任一种,观察「身、受、心、法」四种所缘境的任一种。这段解释令人想起《中部.注释书》在解释《念住经》的「超越忧愁与悲泣」(sokapariddavānaṃ samatikkamāya)时所做的说明。[48]该处提到,山达迪大臣(Santati)在听闻偈颂后证得阿罗汉,帕特迦罗(Paṭācāra)在听闻另一首偈颂后证得预流果。针对此事,注释书评论说:

Yasmā pana kāya-vedanā-citta-dhammesu kañci dhammaṃ anāmasitvā bhāvanā nāma n’atthi, tesmā te pi iminā va maggena sokaparideve samaikkantā ti veditabbā.

因为若未观察身、受、心、法之中的任一法,则不名为「修行」,所以,应知:他们也是借由此道路而超越忧愁与悲泣。

这段解释说明:山达迪大臣等并非仅凭听闻偈颂便证得圣果,而是实际以四念住的修行方法,观察了身、受、心、法,借由念住之道而证得圣果,因为若不观察身、受、心、法的任一法,则便没有「修行」可言。《瑜伽师地论》和《中部注》不约而同的说明,理当可算是「唯一之道」一词之译语的理论基础。

「唯一之道」的译语,也可见于今日大多梵语、巴利语辞典对“ekāyana” 的说明。这表示「唯一之道」的译语,从文法上是站得住脚的。如娜蒂尔(Nattier, 2007, p.191)曾注意到的,《巴利精审辞典》[49]和「巴利圣典协会」的《巴英辞典》[50],似乎都支持「唯一之道」是“ekāyana”的一个可能语意:前者列出“a single (= unique) road”;后者则举出“leading to the goal as the one & only way (magga)”。可以再列为佐证的辞书是玛格丽特.孔的《巴利辞典》,列有名词“the only path”和形容词“being the only way”的解释。[51]另外,威廉氏的《梵英辞典》[52]也列出“the only way”作为“ekāyana”的语意之一。

如此,将“ekāyana magga”理解为「唯一之道」,事实上不仅有古代汉译的先例,从理论依据和梵、巴语法而言,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就此而言,早期的西方学者将巴利佛典中描述四念住的“ekāyana magga”译为「唯一之道」,也许并非是那么「乖张」甚至「错误」的事。

 

四、四念住在初期佛典修行体系中的独特地位

如果巴利尼柯耶描述四念住的“ekāyana (magga)”意指「唯一之道」,那么,「四念住」相较于其他禅修方式,究竟有何独特之处,使它在众多修行方法中脱颖而出,而能够被称为「唯一之道」呢?

首先,四念住在尼柯耶中被呈显的方式,有不少点是独一无二的。除了独占“ekāyana”的标志之外,在四部尼柯耶中,被指定为「以自己为洲渚、以自己为归依处,不以他人为归依处,以法为洲渚,以法为归依处,不以他物为归依处」的佛教实践,就只有四念住而已。[53]所谓的「自依自洲、法洲法依」仅仅指涉四念住,这事实给人的一种强烈的印象是:四念住便是佛弟子的安身立命的归依处,是诸种佛法实践之中最根本且最具代表性的实践,修行者能够仅凭自身四念住的修习,不假外求而完成佛教的终极目标。葛汀的两段话,突显了四念住之所以在佛陀教诲中具有根本与不可或缺地位的原因:

只有在完整描述念住的经文中,才能找到比丘基本实践的具体内容,确实只有在这类经文中,才可能了解比丘应该如何开始沿着道路前进。换句话说,只有以四念住,我们才得到四部尼柯耶里佛教(禅修)实践或瑜伽(yoga)的基本概括教导。[54]

……如果七组〔即三十七道品〕中的一组可以视为确立佛道实践的基本指示的话,那会是四念住。[55]

此处另外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自依自洲」的教导,大多接续在佛陀自称已经年老或不久亦将入灭的文段之后。[56]如关则富已指出的,这样的铺陈明白显示,经文的编辑者相信,佛陀晚年时特别谆谆嘱付佛弟子修行四念住。[57]这类将说法背景设定在佛陀晚年的四念住经典,「显示佛陀在他老年时特别强调四念住为其最后的教导。而这个被标志为“ekāyana”的教导,可能代表佛陀尝试概述或总结他整个关于如何实践以体证最终宗教目标的教学。」[58]

四念住在经典中另一个独一无二的特质是,四念住的教学被呈显为一种无有穷尽的教导。在《中部.师子吼大经》[59],佛陀说,假使四位聪慧绝顶,记忆过人的弟子,日夜不停毫无间断地,询问他关于四念住的种种问题,纵使历经百年的问答对话,佛陀对四念住的说明与解答,仍然无有穷尽的一日。乍看之下,这样的经文似乎仅是一种夸饰的文学手法。但若考虑到四念住教法的特质,便能理解何以佛陀在这里单举四念住而非其他。这特质是之前的学者指出的,四念住是「基本的概括的禅修实践说明」。[60]因此,许多的禅修实践,只要符合四念住的架构,便能被含摄在四念住的修行当中。如向智尊者说:

佛陀的教法提供多种的心灵训练方法与禅修主题,适合种种不同的个人需求、性情与能力。但是,所有这些方法最终汇聚于被佛陀称为「唯一之道」(或独一之道;ekāyana magga)的「正念之道」。因此,这正念之道堪称「佛教禅修的心要」,甚至「整体佛法的心要」(dhamma-hadaya)。[61]

然而,在缅甸和此书若干页里对念住修习的强调,绝不是对其他方法或策略的反对或贬低。念住若不能包含它们全部,就不会是「唯一之道」。[62]

四念住的教导是一种基本概括的说明,它提示的是原则指导与一些修行方法的例子,依照其原则可以衍生出许多经文未明示的禅修技巧与方法。举例说明,研究当代内观传统,如马哈希(Mahāsi)、葛印卡(Goenka)等禅修传统,便可得知,一些内观禅修技巧:如「观察腹部上下」、「扫描全身」、「观察手的规律移动」,虽未在《念住经》中明示,但却符合《念住经》的禅修指导原则,亦可谓是《念住经》自身的教导。[63]再者,如葛汀所指出的:四念住并非与三十七道品的其他法数无关;事实上,四正勤、四如意足、五根、五力、七觉支、八正道,无非从四念住的实践而来,与四念住实践的进展过程有关。[64]如此,四念住的教法,不仅能衍生出种种禅修(尤其是观禅)技巧与方法,也能开展出其余三十七道品的教法。《师子吼大经》大概是因上述的理由而说四念住的教导能够无穷无尽。

在巴利佛典中,四念住尚享有其他独一无二的叙述。例如,唯独四念住被描述为比丘「自己的境界、祖传的领域」(gocaro sako pettiko visayo);[65]唯独四念住被佛陀指定为想保护自己与他人的人们所应修习的禅修方法;[66]也唯独四念住具有如此的描述:「比丘们啊!那些你所怜悯的,那些认为你〔的话〕应被聆听注意的——无论是朋友、同事、亲人或家人,你应该劝诱、敦促、安顿他们于四念住的修行。」[67]上述这些独特的描述,虽然未能直接证明四念住是唯一之道,但确实突显了四念住独一无二而与众不同的特质。

那么,四念住究竟如何可说为是「唯一之道」?就上座部(Theravāda)传统而言,四念住在巴利佛典中能成为唯一之道的原因,无非是因为四念住的修习相当于「毗婆舍那禅修」(vipassanā-bhāvanā)。「毗婆舍那」或「内观」是佛教独有的禅修方法,也是证悟道、果、涅槃的唯一途径,如英国学者金氏(King)说:

我们必须记住:毗婆舍那使佛教有别于所有其他的(尤其是婆罗门教的)方法;毗婆舍那独自引领禅修者到达佛教彻底终极的解脱(涅槃)。毗婆舍那是(上座部)佛教世界观在方法上的具体化。……毗婆舍那于作证涅槃是绝对必要的,但是宁静住(禅那与无色等至)则不是。[68]

但是,因为毗婆舍那智(慧)是导向涅槃之洞见力的要素,也是最终解脱的必要条件。圣典中曾暗示单单毗婆舍那的训练便足以导致解脱。[69]

关于毗婆舍那是唯一的道路,向智长老(Nyanaponika Thera)曾说:

毗婆舍那是对三共相,即无常、苦、无我的直接且深入的体悟,它不是仅在理智上了解这些真理,形成概念知识而已,而是对它们有毫无疑惑且不可动摇的个人体验。这体验乃透过反覆地在禅修中面对支撑这些真理的事实而获得并达至成熟。……正是毗婆舍那的内在本质使人逐渐去除执着并远离贪爱,终至心的究竟解脱,远离一切使心沦为众苦之奴隶的所有肇因。[70]

在佛陀的教法中,修习奢摩他或禅那,只是到达目的的工具,无法凭借它们到达解脱的最高目标,这只有透过毗婆舍那才能达成。[71]

因为「毗婆舍那」是证悟涅槃的唯一途径,如果四念住等同毗婆舍那,那么四念住便可谓是唯一之道。事实上,巴利《念住经》所教的四念住正是一种以「毗婆舍那禅修」为主轴,并可兼容「奢摩他禅修」(samatha-bhāvanā)的禅修系统。这一点,是许多学者所公认的,例如:关则富:「正念的练习,尤其是念住,被修行者与学者们普遍认为是毗婆舍那禅修的核心。」[72]葛利非斯(Griffiths):「我们必须视『毗婆舍那』与『慧』为相等的语词……在巴利圣典所述的培养智慧的最简单且最有效的方法大概便是念住的方法。」[73]彼特.哈维(Peter Harvey)亦曾说:「毗婆舍那修习的基本架构被称为四念住。」[74]喜戒禅师(Sīlānanda)亦说:「在本经〔即《念住经》〕中,强调的是毗婆舍那,而非奢摩他禅修,因为观察生法与灭法,只有在毗婆舍那禅修中才有可能。……在本经中,每个业处都导向毗婆舍那,虽然在早期阶段,它可能是奢摩他禅修。」[75]

如此,由于四念住代表毗婆舍那,而毗婆舍那可谓是证得道果涅槃的唯一途径,所以,就上座部佛教而言,四念住,无论是采纯修「毗婆舍那」或兼修「奢摩他」的方式[76],理所当然可称为「唯一之道」。[77]

 

五、结论

上述对“ekāyana magga”的相关研究所做的回顾与介绍显示:就婆罗门教的典籍而言,在不同的文脉、文本里出现的“ekāyana”,并非皆具有相同的意涵,没有单一个意涵能够同时适用于所有的文脉。这个情况原则上也适用于初期佛教典籍。无论是鲁柏.葛汀、菩提比丘和无著比丘采用的「直接之道」,苏迦托比丘所建议的「进入专一」的意涵,或者娜蒂尔的「整合的、统一的道路」、关则富的「综合的或全包的道路」,皆无法完全适用于“ekāyana magga”在汉、巴文献中所出现的文脉。我们必须个别考虑每一个个案,才能为该文脉中的“ekāyana magga”找出一个较合理的解释。

同一部初期佛教的经典,其内容有时候会随着部派的不同而有差异,而同一个术语名词,也常因部派的不同或时间的演进而有不同的思想内涵。“ekāyana magga”一词具有如此多义的情况,似乎也与这样的演变过程有关。从前几节的讨论看来,很可能“ekāyana magga”这语词原本只用来描述四念住,如巴利尼柯耶的情况,但到了现存的《大毗婆沙论》和《中阿含经》被编辑时,“ekāyana magga”不仅用于四念住,也用于和余道支俱起的圣正定。[78]当现存的《杂阿含经》被编辑、传诵时,“ekāyana magga”的运用范围变得更广泛,运用于四念住、四如意足、六随念,和以「戒、禅那、观四谛」为一组的三法。

就《杂阿含经》的“ekāyana magga”(一乘道)而言,由于它被运用在具有不同属性的禅修实践上,最不具特殊的教理意涵的译词,即娜蒂尔的「整合的、统一的道路」,也许是最恰当的。而就《增一阿含经》而言,由于经文本身包含「一入」的解释,「趋向专一的道路」;这应该就是该经的编辑传诵者所要表达的意思。就巴利佛典仅用于描述四念住的“ekāyana magga”而言,「直接之道」虽然是一个较无争议的译词,但是,因为四念住在巴利佛教文献占有独特的地位,被视为是佛教禅修,特别是毗婆舍那禅修的基本概括教导,而毗婆舍那禅修又是直接导致作证涅槃的唯一不可或缺的修行途径,所以,就上座部佛教而言,将专属于四念住的“ekāyana”理解为「唯一之道」,不能说是完全不合理的事。属于有部的《中阿含》将“ekāyana”(一道)也用于与余道支俱起的圣正定,也就是八正道。因为八正道在《法句经》确实被理解为唯一之道,现存《中阿含经》的“ekāyana”很可能亦是意味着「唯一之道」。

 

略语

Ja Jātaka (本生经)

MN Majjhima Nikāya (中部)

Ps Papañcasūdanī (中部注释书)

SN Saṃyutta Nikāya (相应部)

参考书目

工具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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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MN I 55–56.
  2. Rhys Davids, T.W. and C.A.F., 1977, p.327: The one and only path, Bhikkhus, leading to the purification of beings, to passing far beyond grief and lamentation, to the dying-out of ill and misery, to the attainment of right method, to the realization of Nirvana, is that of the Fourfold Setting up of Mindfulness. 
  3. Woodward, 1930, p.119: This, monks, is the sole way that leads to the purification of beings, to the utter passing beyond sorrow and grief, to the destruction of woe and lamentation, to the winning of the Method, to realizing Nibbāna, to wit: The four stations of mindfulness.Nyanaponika, 1962, p.117:「This is the sole way, monks, for the purification of beings, for the overcoming of sorrow and lamentation, for the destroying of pain and grief, for reaching the right path, for the realization of Nibbāna, namely the four Foundations of Mindfulness」。
  4. Ñāṇamoli, 1956, p.2: Bhikkhus, this path is the only way for the purification of beings, … for the realization of nibbana, that is to say, the four Foundations of Mindfulness.
  5. Soma, 1941, p.1: This is the only way, o bhikkhus, for the purification of beings, for the overcoming of sorrow and lamentation, for the destruction of suffering and grief, for reaching the right path, for the attainment of Nibbāna, namely, the Four Arousings of Mindfulness.
  6. Horner, 1954, p.71: There is this one way, monks, for the purification of beings, for the overcoming of sorrows and griefs, for the going down of sufferings and miseries, for winning the right path, for realizing nibbāna, that is to say, the four applications of mindfulness. 與此類似的是片山一良(1997,頁164)的「一道」。
  7. Gethin, 1992, p.60: Translators of the ekâyana formula seem largely to have passed over the difficulties involved here and assumed that we can straightforwardly render ekâyana along the lines of ‘the one (i.e. only) way.’
  8. Bodhi, 2000, p.1505: Though the Pāli expression is often rendered “the sole way” or “the only way,” this translation has little support either from the suttas or the commentaries.
  9. Sujato, 2005, p.177: Standard renderings of ekāyana as ‘the one and only way’ tell us more about the biases of the translators than about the meaning of the Pali.
  10. 石川净海,1935/1997,页335:「比丘等よ、これは众生を净くする为、忧悲を度する为、苦恼を灭すす为、正理を得む为、涅槃を证せむ为の唯一趣向の道、即ち四念处なり」。
  11. 佐々木教悟,1988,页2:「比丘等よ、これは生を净くする为、忧悲を度する为、苦恼を灭する为、正理を得ん为、涅槃を证せん为の唯一趣向の道、即ち四念处なり」。
  12. 渡辺研二,2003,页377:「修行僧たちよ、生きものたちを清净にするために、さまざまな愁いと悲しみをのりこえるために、苦痛と忧いを消灭させるために、正しい道を修得するために、ニッバ一ナの实现のため、このただ一つの道がある」。
  13. Ñāṇamoli & Bodhi, 1995, pp. 1188. 智髻比丘于1960年過世,此《中部》英译草稿应是完成于1960年与《清净道论》出版的1956年之间。
  14. MN I 74–77.
  15. Ñāṇamoli & Bodhi, 1995, pp. 1188, n.135: Though there is neither canonical nor commentarial basis for this view, it might be maintained that satipaṭṭhāna is called ekāyana magga, the direct path, to distinguish it from the approach to meditative attainment that proceeds through the jhānas or brahmavihāras. While the latter can lead to Nibbāna, they do not do so necessarily but can lead to sidetracks, whereas satipaṭṭhāna leads invariably to the final goal.
  16. Bodhi, 2000, p.1916, n.123: … satipaṭṭhāna leads straight to “the purification of beings,” etc.; perhaps the way of mindfulness is being contrasted with other types of meditation that do not always lead straight to the goal.
  17. Anālayo, 2003, p. 28.
  18. DN I 235: ayameva ujumaggo, ayamañjasāyano niyyāniko niyyāti takkarassa brahmasahabyatāya.
  19. Dhp 274: Esova maggo natthañño, dassanassa visuddhiyā; Etañhi tumhe paṭipajjatha, mārassetaṃ pamohanaṃ. 可译作「唯此是道,无有余道,得见清净。应行此道!此能欺魔。」
  20. 及川真介(2004,页137)译《中部.念住经》時,亦采用类似的意思,译作「一本道」。
  21. Ps I 229–230: Tattha ekāyano ti ekamaggo. Maggassa hi,Maggo pantho patho pajjo, añjasaṃ vaṭumâyanaṃNāvā uttarasetū ca kullo ca bhisi saṅkamo tiBahūni nāmāni. Svāyaṃ idha ayananāmena vutto. Tasmā ekâyano ayaṃ, bhikkhave, maggo ti ettha ekamaggo ayaṃ, bhikkhave, maggo, na dvedhāpathabhūto ti evam attho daṭṭhabbo. Atha vā ekena ayitabbo ti ekâyano. Ekenā ti gaṇasaṅgaṇikaṃ pahāya vavakaṭṭhena pavivittena. Ayitabbo ti paṭipajjitabbo. Ayanti vā etenā ti ayano, saṃsārato nibbānaṃ gacchantī ti attho. Ekassa ayano ekâyano. Ekassā ti seṭṭhassa. Sabbasattaseṭṭho va Bhagavā. Tasmā bhagavato ti vuttaṃ hoti. Kiñ câpi hi tena aññe pi ayanti, evaṃ santé pi bhagavato va so ayano tena uppāditattā. Yath’āha ‘‘So hi, brāhmaṇa, Bhagavā anuppannassa maggassa uppādetā’’ ti ( M. iii. 15) ādi. Ayatī ti vā ayano. Gacchati pavattatī ti attho. Ekasmiṃ ayano ekâyano, imasmiṃ yeva dhammavinaye pavattati, nâññatrā ti vuttaṃ hoti. Yath’ āha: “imasmiṃ kho, Subhadda, dhammavinaye aṭṭhaṅgiko maggo upalabbhatī’’ ti (D. ii. 151). Desanābhedo yeva h’eso; attho pan’eko. Api ca ekaṃ ayatī ti ekāyano. Pubbabhāge nānāmukhabhāvanānayappavatto pi aparabhāge ekaṃ nibbānam eva gacchatī ti vuttaṃ hoti. Yath’āha Brahmā Sahampati:‘‘Ekâyanaṃ jātikhayantadassī, maggaṃ pajānāti hitânukampīEtena maggena ataṃsu pubbe, tarissanti ye ca taranti oghan”ti (S. v. 168 and 186).
  22. Gethin, 1992, p.61: a lonely place—a place where only one person goes.
  23. Ibid, p.61: a meeting place, a place where people or things become one; an assembly, or gathering together as one.
  24. Ibid, p.61: going to the one, or the practice that brings this about.
  25. Ibid. p.62: a footpath that is only wide enough for one.
  26. Ibid. p.63: a particular path that leads to a particular place— and that place only.
  27. Ibid. p.63. 经文是Ja IV 349: sukarehi samaggehi vyaggho ekâyane hato ti.(猪共同以一击杀死老虎)。
  28. Ibid. p.63. 经文是Ja V 172–173: ekâyane taṃ pathe addasāsiṃ balena vaṇṇena upeta-rūpaṃ.(我在那条狭窄的路上看见充满力量与美丽的色)。
  29. Ibid. p.63. 经文是Ja VI 557: ekāyano eka-patho sarā sobbhā ca passato, aññaṃ maggaṃ na passāmi yena gaccheyya assamaṃ.(见到一条狭窄的道路,一旁有湖,一旁有洞,我未见其他能去到那寺院的道路)。
  30. Gethin, 1992, p.64: a path that leads straight and directly all the way to the final goal.
  31. 以下的介绍,见Sujāto, 2005, pp.177–186。
  32. 《增壹阿含经》:「云何名为一入?所谓专一心,是谓一入。」(CBETA, T02, no. 125, p. 568, a4-5)
  33. Sujāto, 2005, p.186: the primary purpose of satipaṭṭhāna is to lead to jhāna。这主张当然具有极大的争议性,至少大多学者与佛教界内部普遍认为「四念住」虽可包含「奢摩他」(samatha)的修行,但是,「内观」(vipassanā)才是其主要目的。
  34. 以下的介绍出自Nattier (2007)一文。
  35. 如许多研究者已指出的,《杂阿含经》的「一乘道」中「一乘」的译語,令人想起《妙法莲华经》的「一乘」,梵語作“ekayāna”。「一乘」的译语其实不适合用來译“ekāyana”。印順法师(1983/1994b, pp. 58–59)曾说:「宋译『杂阿含经』,译出的時代迟了些,而译者求那跋陀罗,是一位唯心大乘师,所以译文中偶有大乘的名义。」这「一乘道」的译词,显然也可作为印順法师这段评论的证据之一。附带一提的是,过去一些学者沿用「一乘道」作为“ekāyana”的译语,如渡边照宏(1940/1993,頁357);干潟龍祥(1935/1993,頁90);安藤正见(1982,頁645)。
  36. Nattier, 2007, p.199: In such a context the best translation of ekāyano maggo might be “unified” or “integrated” path, i.e., a path consisting of a combination of practices. The fact that the term ekāyana can clearly also mean “direct, going straight to the goal” in some texts may well have given the refrain a deliberate multivalence: the various sets of practices are not only unifìed (i.e., compromising a set of activities to be undertaken),but they will take one directly to the goal.
  37. 《阿毗达摩大毘婆沙論》:「问:正断、神足、根、力、觉支、道支为是一趣道不?若是者,何故彼经唯说念住名一趣道,不说于耶?……是故,彼经唯说念住名一趣道,而不说余。」(CBETA, T27, no. 1545, p. 943, c15-p. 944, a1)
  38. Kuan, 2008, pp. 129–130.
  39. Kuan, 2008, p. 130: … the four satipaṭṭhānas constitute the path where various strands of practice converge …… a comprehensive or “all-inclusive” path, which appropriately characterizes the four satipaṭṭhānas as basic general instruction applicable to various Buddhist practices.
  40. CBETA, T02, no. 100, p. 410, b12-14。
  41. Walshe (1987/1995, p.589, n.626) 认为巴利注释书针对“ekāyana magga”提供五种解释,表示古代注释家也不确定其正确的意思。《大毘婆沙论》的十二种诠释,或许也意味着其编辑者当时也无法确定何种解释代表正确的诠释。不过,同样可能的是,注释家只是收集以往曾有的解释,将它们并列出来而已,无意区別何者为正确,毕竟它们具有相同的宗教教化功能。
  42. 「即」,大正藏作「则」,今依宋、元、明、宮本读「即」。
  43. CBETA, T27, no. 1545, p. 943, b16-21。
  44. CBETA, T27, no. 1545, p. 943, b24-c2。
  45. Anālayo, 2003, p.27–28: A more commonly used translation of ekāyano is “the only path”, corresponding to the fourth of the five explanations found in the commentaries.
  46. CBETA, T30, no. 1579, p. 859, b2-4。
  47. 释印顺,1983/1994a,页236–237。
  48. Ps I 232.
  49. Critical Pali Dictionary, p.632b.
  50. Pali English Dictionary, p.159b.
  51. A Dictionary of Pāli Part I, p.529b.
  52. A Sanskrit English Dictionary, p.230b。相对于此,《佛教混合梵语辞典》(Buddhist Hybrid Sanskrit Grammar and Dictionary, v.2, p.154a)仅列“narrow (path), traversable only by one at a time”等形容词的意涵,并未提到「唯一」或类似的意涵。
  53. SN III 42; DN III 58: attadīpā, bhikkhave, viharatha attasaraṇā anaññasaraṇā, dhammadīpā dhammasaraṇā anaññasaraṇā.《杂阿含.639经》:「当作自洲而自依,当作法洲而法依,当作不異洲不異依。」(CBETA, T02, no. 99, p. 177, a6-7) 《长阿含经》卷2:「当自炽燃,炽燃于法,勿他炽燃;当自归依,皈依于法,勿他归依。」(CBETA, T01, no. 1, p. 15, b6-7)。
  54. Gethin, 1992, p.66: It is really only with the material associated with the full description of the satipaṭṭhānas that any concrete idea of the basic practice of the bhikkhu might be obtained; it is really only from this material that one might form an idea of how the bhikkhu might be expected to set about beginning his progress along the path. In other words, with the four satipaṭṭhānas we have the nearest thing in the four Nikāyas to basic general instruction in Buddhist ‘[meditation] practice’ or yoga.
  55. Ibid, p.67: if any one of the seven sets can be characterized as setting down the basic prescription for practice of the Buddha path, it is the four satipaṭṭhānas.
  56. SN V 152–154,V 162–163,V 164–165;DN II 100–101。
  57. 关则富(Kuan, 2008, p.137)指出,《念住相应》有九部经典,其背景被设定在佛陀般涅槃前不久甚至之后,这可能意味着「这些经文的编辑者『记得』或相信这些关于四念住的经典是〔佛陀〕在较晚期才说的。这可能反映了佛陀在其教学生涯后期特别强调四念住的可能性。」
  58. Kuan, 2008, p.138: …show that the four satipaṭṭhānas were especially emphasized as his final teaching in his old age. This teaching, which is characterized by the term ekāyana, may represent the Buddha’s attempt to summarize or conclude his entire teaching on how to practice for the realization of the ultimate religious goal. 虽然关则富的整个论文更想建议的是四念住相较于其他的教法是在较晚的時期形成(Kuan, 2008, p.120),但是,有鉴于四念住完全融入在佛陀的整个教法体系,我认为更可能的情况是,四念住从佛陀最初说法便已成形(作为道谛中的正念道支),四十五年间一再重覆;由于其重要性,佛陀在入灭之前又给与特别的强调。
  59. MN I 82–83。《杂阿含.612经》也有类似的经文,见CBETA, T02, no. 99, p. 171, c6-21。
  60. Kuan, 2008, p.130; Gethin, 1992, p.65–66.
  61. Nyanaponika, 1962/1996, p.7: The teaching of the Buddha offer a great variety of methods of mental training and subjects of meditation, suited to the various individual needs, temperaments and capacities. Yet all these methods ultimately converge in the ‘Way of Mindfulness’ called by the Master himself ‘the Only Way’ (or: the Sole Way; ekāyana magga. The Way of Mindfulness may therefore rightly be called ‘the heart of Buddhist Meditation’ or even ‘the heart of the entire doctrine’(dhamma-hadaya).
  62. Nyanaponika, 1962/1996, p.104: The emphasis which the practice of Satipaṭṭhāna receives in Burma, and in the pages of this book, is, however, not meant to be a discouragement or disparagement of other methods or devices. Satipaṭṭhāna would not be the Only Way if it could not encompass them all.
  63. 对一些内观传统的禅修技巧之描述,可见Konfield (1988/1993)、Goenka (1999/2001)、Anālayo (2011)、无著法师(2010)、温宗堃(2009)。
  64. Gethin, 1992, p.66: …the remaining sets concern rather more exclusively what actually issues from that meditation practice and how it progresses—not that these elements are absent from the account of the four satipaṭṭhānas.
  65. SN V 148. 《杂阿含.617经》:「自行处父母境界」(CBETA, T02, no. 99, p. 173, a26)
  66. SN V 169: Attānaṃ, bhikkhave, rakkhissāmīti satipaṭṭhānaṃ sevitabbaṃ; paraṃ rakkhissāmīti satipaṭṭhānaṃ sevitabbaṃ. 《杂阿含.619经》:「比丘!当如是学。自护者修四念住,护他者亦修四念住。」(CBETA, T02, no. 99, p. 173, b17-18)
  67. SN V 189: Ye, bhikkhave, anukampeyyātha, ye ca kho sotabbaṃ maññeyyuṃ mittā vā amaccā vā ñātī vā sālohitā vā, te vo, bhikkhave, catunnaṃ satipaṭṭhānānaṃ bhāvanāya samādapetabbā nivesetabbā patiṭṭhāpetabbā.
  68. King, 1992, p.16: We must remember that vipassanā sets Buddhism apart from all other methods (especially Brāmaṇical); it alone brings the meditator to full and final release (Nibbāna) in the Buddhist view. Vipassanā is the methodological embodiment of the Buddhist (Theravāda) world view. … … Vipassanā is absolutely essential to Nibbānic attainment, but the peaceful abiding (Jhānas and formless meditation) are not.
  69. King, 1992, p.117: But since the vipassanā understanding (wisdom) is the quintessence of the insight leading to Nibbāna, as well as sine qua non for that final liberation, it is implied in sacred scripture that vipassanā alone could be a discipline sufficient for salvation.
  70. Nyanaponika, 1962, p. 44: Insight is the direct and penetrative realization of the Three Characteristics of Existence, i.e. Impermanence, Suffering and Impersonality. It is not a mere intellectual appreciation or conceptual knowledge of these truths, but an indubitable and unshakeable personal experience of them, obtained and matured through repeated meditative confrontation with the facts underlying those truths. …… It is the intrinsic nature of Insight that it produces a growing detachment and increasing freedom from craving, culminating in the final deliverance of the mind from all that causes it enslavement to the world of suffering.
  71. Nyanaponika, 1962, p.102: … in the Buddha’s teaching, the Development of Tranquility or the meditative Absorptions, are only means to an end, and cannot lead, by themselves, to the highest goal of liberation which is attainable only through Insight.
  72. Kuan, 2008, p.58: The practice of mindfulness, especially satipaṭṭhāna, is widely considered to be the core of insight (vipassanā) meditation by practitioners and scholars alike.
  73. 转引自Kuan, 2008, p.58: Griffiths (1981: 611 and 614) “We may take vipassanā (insight) and paññā (wisdom) as equivalent terms … Perhaps the simplest and most effective way of developing paññā described in the Pāli canon is that of satipaṭṭhāna.”
  74. 转引自Kuan, 2008, p.58: Harvey (1990: 254) also says, “The basic framework for developing Insight practice is known as ‘the four foundations of mindfulness’, the satipaṭṭhānas.”
  75. Sīlānanda, 1990, p.38: In this sutta, emphasis is on vipassanā and not samatha meditation, because contemplating the “origination factors” and the “dissolution factors” is only possible in vipassanā meditation. …… In this sutta, every object of meditation is directed toward vipassanā, although in the early stages, it can be samatha meditation.
  76. 这里的「奢摩他」专指是色界定、无色界定。四念住的「毗婆舍那修行」本身便含有「定」(samādhi)的要素。毗婆舍那所具有的定,见Nyanaponika, 1962, p.103;Gunaratana, 1985, p.45。
  77. 《念住经》不同传本(上座部、有部、大众部)所列举的念住实践并不相同。研究者曾依各自的研究方法,重建所谓《念住经》最原初的传本,见Kuan, 2008, pp. 106–108。
  78. 《阿毗达摩大毘婆沙论》卷188:「如契经說:有一趣道能令有情清净超灭忧苦,乃至能证随正理法,谓圣正三摩地及彼因缘彼众具。」(CBETA, T27, no. 1545, p. 944, a2-4)